维利·勃兰特(第3/10页)

法:勃兰特总理,我猜测您在谈论出国后付出的代价时也暗指您失去德国国籍的问题。您在丢了德国国籍加入挪威国籍时有没有感到痛苦?

勃:没有。

法:为什么?您是不是太热爱挪威了?

勃:是的,我把挪威看成是我的第二祖国。如果一个人从小就去国外,在那个国家定居,生活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而且学会了那里的语言……我很快学会了挪威语,我也学得不错。我曾多次说过,我用挪威文写的文章比用德文写的文章要好得多。过去的确如此,尽管现在有所不同。此外,当接纳你的国家使你有许多朋友时,当你彻底吸收了这个国家的文化时,你很容易做到这点,因为你也来自波罗的海……你感到你与你的同胞是不同的,你增添了一些在正常的情况下不能得到的东西。我说明白了吗?我的意思是说,开始时你失去了一个国家,而最终又找到了另一个国家。这不是今天才发现的,我一直承认这个事实。战争期间,我在出版于瑞典的一本书的序言中这样写道:“我为争取自由的挪威和民主的德国而奋斗,也就是为争取一个欧洲人可以在那里生活的欧洲而奋斗。”总之,加入挪威国籍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抛弃德国,或者更确切地说并不意味着抛弃我主张的德国。

法:那么我想反过来问您,您在丢了挪威国籍又重新加入德国国籍时是否感到痛苦?

勃:没有。有的国家不要求你作这种选择。要是我成为美国公民,我就不需要归还护照,最多不过保持双重国籍。在挪威没有这种先例,要么是挪威公民,要么不是。因此我痛快地归还了挪威护照。而且我非常清楚,护照不会影响一个人的立场和原有的关系。我知道我还会回到挪威去,那里仍然有我的朋友,回去后,我仍然讲挪威话。总之,我原有的关系绝不会因为我缺乏一份护照而中断。许多人的护照不符合他们的国籍。要是您问我:“难道护照不重要吗?”我的回答是:是重要的,特别是在通过国境时。但是证件的重要性经常是被夸大的。国民的身份是另外一回事。

法:这就是说,您是为了寻求国民身份,寻找祖国,战后才重返柏林的?

勃:不是。1945年秋天和1946年,我以记者身份两次回过德国。我回德国是为了报道纽伦堡审讯[2],同时也想到各地去看一看。我被聘请去德国领导一家报纸或一个新闻社,但事情进行得不顺利。于是我的好朋友,当时挪威外交大臣哈尔瓦德·朗厄对我说:“要是你一年之内不回德国,为什么你不作为我部的成员去巴黎执行挪威的使命?”正当我准备接受他的建议时,他改变了主意。他对我说:“我认为你最好以新闻专员的身份去柏林,任务是向挪威政府提供政治情报和提出你的看法。”于是我去了柏林。很明显,柏林之行加速了我确定自身归宿的过程。而且同样明显的是,比起去巴黎,柏林之行更能使我加速这个过程。如果我到巴黎去,我可能进入某个国际组织,那起码还得有几年……

法:……继续当挪威公民?

勃:是的。至少会再当一段时间的挪威公民。最终也许不会当了。事实上,要是我再等些时候,我根本没有必要重新申请德国国籍。根据1949年的宪法,我只要去某个办事处对他们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恢复被纳粹分子剥夺的我的国籍”就够了。我是1948年春天,也就是新德国出现之前,申请恢复德国公民权的。在石勒苏益格-荷尔施泰因[3]政府,他们在印有卐字记号的纸上恢复了我的国籍!真的如此!当时穷得连新印制的表格都没有。他们不得不用墨水随便把卐字涂掉。这个证件我保存在家里作为纪念,它说明我是怎样重新成为德国公民的。

法:很有意思。但是我不能相信您回德国是出于偶然,而不是出于感情。

勃:然而事实却是如此。这不是一件涉及感情的事,不是。我回柏林只是因为柏林引起大家的兴趣,是东西方争执的中心,是个值得去的地方。至于这一点加速了我确定自身归宿的进程,这是另一回事。我指的不仅是政治上归化的进程,而且也指与生活在苦难和失败中的人们融为一体。当时的柏林是一片废墟,但在虚墟中可以看到人民的优良素质。是的,这种素质往往在逆境中表现出来,可是每次都使人吃惊。啊,柏林人的士气从来没有像战后头几年那么高涨。即使在封锁时期,也没有那么高涨,因此,我确定自身归宿的进程……

法:但是您说的归宿是指的什么?是大家称做回祖国的概念吗?

勃:不是,不是祖国征服了我,而是人民,是经历了专制、战争和崩溃之后又试图在自由的基础上重新建立生活的人民。是的,是人民使我重新成为德国公民,是他们每个人那种惊人的工作热情,是他们那种完成任何工作的能力,是他们那种互相帮助的精神……我们变得富裕之后便失掉了这种精神。当时的经济是困难的,但那时的气氛给人以团结一致共同奋斗的印象。您明白吗?这与其说是民族主义的因素,还不如说是人的道德价值的问题。我越想越深信,关于欧洲的思想,更确切地说关于欧洲未来的思想,在我身上扎根,正是我在柏林的那些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