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利·勃兰特(第2/10页)

采访是在总理府他的办公室里进行的,那是1973年8月28日星期三和9月3日星期一,共两次。一篇采访记录能够如此惟妙惟肖地描绘出一个人物的肖像是不多见的。这不仅是由于他说的那些话的内容,而且还由于他说那些话时所采用的方式和方法。他讲话准确、详尽、严谨,几乎没有使用过有损于他的端庄和镇定的语言,也没有泄露过有害于他自己的机密。如果你想进一步挖掘他的思想深处,他会有礼貌地退却,沉默不语。我多次尝试都未能成功。当我把他作为一个政治家向他提问时,他的大门是敞开的;但当我把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向他提问时,他的大门就马上关闭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小心且固执的人。别人都说他是一个喜欢女人、葡萄酒、啤酒和喜欢爽朗大笑的快活的条顿人,我却看不出这一点。我更容易把他看成在这篇采访记录中他所讲述的挪威海边的农民:倔犟、粗壮、铁一般的刚强,讨厌任何赘言。甚至在他接待你时的那种亲切和蔼的举动中,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我没有能够和他单独谈话是一件憾事。采访时,在场的有他的顾问克劳斯·哈普雷希特、他的新闻办公室主任和速记员。这位速记员不满足于手记,还在我的录音机旁也放了一部录音机。这好像是一次正式会议或高级会谈。这是勃兰特要求的。虽然开始时我有点讨厌,但我很快便对他产生了敬意。能跟处事严肃的人在一起,是多么大的安慰啊!

奥里亚娜·法拉奇(以下简称“法”):勃兰特总理,坦率地说,我不知从哪儿开始提问。要问您的事情太多了,包括您的名字的来历。它不是您出生时的名字,您出生时叫赫伯特·弗拉姆……

维利·勃兰特(以下简称“勃”):是的,维利·勃兰特这个名字我是从1933年初开始使用的,也就是在我离开德国以前和纳粹分子上台以后。这是我用来从事反对希特勒的地下活动的化名。我用这个名字在19岁那年逃亡国外;我用这个名字开始在报上发表文章,出版书籍;用这个名字,我从事政治活动,直到成年,直到战后又回到德国。我的一切都与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用我出生时的名字。

法:这就是说,您结婚和加入挪威国籍时也用维利·勃兰特这个名字。好吧,也许我们应该从这个问题谈起,也就是您曾多年成为另一个国家的公民。除犹太人外,当时离开希特勒德国的德国人并不很多。

勃:相反,离开的人不少。以我出生的吕贝克市为例,很多人都老了,几乎所有走的人年龄都比我大。我为什么离开德国呢?要是我留下来,他们将逮捕我,并把我送进集中营,当时我没有多少逃脱的可能。即使不逃亡国外,当时我也必须离开吕贝克。但即使离开吕贝克,我也不能上大学,这是我出走的一个原因。上完中学我干了一年的经纪人,这个工作还算有趣。但我想学历史,而当时在希特勒的德国学历史已不可能。因此只要我遇到合适的机会……当时我的小组里有一个人要逃往挪威。他准备在那里开设一个办事处,负责我们抵抗运动的事情。他一切都准备就绪,一个渔夫要从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地方把他接走。我的任务是帮他逃走,也已经帮助了他。但是这个人没有走成。他被逮捕,送进了集中营。柏林的朋友们问我是否愿意代替他,我接受了。当时我没有想到这一走就意味着将在国外待那么长的时间,因为很多人认为纳粹统治不会太久,有人认为它1年后就要完蛋,最多超不过4年。我虽不是乐观主义者,但是也认为不会比第一次世界大战持续的时间更长,可是事实上却持续了12年。

法:正是您在斯堪的纳维亚度过的那12年,使您的对手们经常对您进行指责。因此,我的问题是:您对没有在德国直接参加对纳粹的斗争感到遗憾吗?

勃:无论是当时还是后来,我的表现都说明:一旦需要,我随时准备冒生命危险。我曾秘密潜回希特勒统治的德国。几个月后因为他们要逮捕我,我又第二次逃亡。我前往希特勒占领的挪威和瑞典。所以我也是冒过风险的。如果用推理的方法来考虑您的问题,那么我的回答是:如果我不离开祖国而留在德国,也许我就没有同样的机会得到锻炼和成长,因而也不可能从事我在柏林时以及在那以后所从事的工作。我指的特别是我在欧洲和国际事务方面的活动。自然,任何事情都必须付出代价。我所付的代价与我的大多数同胞所付的代价是很不相同的。我的代价就是出走。是的,对有的人来说,这种支付代价的方式似乎会使他感到奇怪。所以这就成为我的对手们掀起反对我的运动的借口。我对这些人的回答是:那么,许多德国人承认我、信任我也同样是奇怪的。我说的是奇怪,对吗?我应该说妙极了。许多德国人信任一个其生活经历与他们不同的人,这是一件很妙的事情。这个人的生活经历不比他们的好,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