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国人和犹太人,1700—1871(第7/14页)

在表达民族主义信念上更尖锐刺耳的是弗里德里希· 路德维系· 扬,后来德国的几代人都尊他为大众体育协会的创始人,这些体育协会把竞争性的运动和狂热的民族主义联系起来。被德国人充满感情地称为“体育之父的扬”,教育年轻的德国人培育他们的身体和他们的德意志性。对于扬来说,德意志性意味着普鲁士的秩序和责任,意味着对祖国的爱,意味着重新激发出古代的和“真正的”德国人的性格特性,比如直言的诚实、无所畏惧的坦诚、坚定的忠诚。不论是自然的还是人为的,扬一直让人想起他是这个国家的土包子,他不喜欢修饰的生活习惯或者言语,偏爱与普通的人为伍,因为他们不装腔作势,朴实无华。确实,扬是反动的、讨厌文明的通俗作家,他将文明与颓废的法国联系起来;他强硬的德国人优越性的信条,似乎与纳粹的信条没有什么差异。扬的梦想是创造一个日耳曼尼亚或条顿尼亚,它种族纯粹,在社会层面上围绕着狂热的爱国主义得到整合,在政治上由一位伟大的、“被铁与火锻造的元首所统治”。

扬的这种外国人恐惧症的民族主义,确切地预示了种族排他性的民族主义,后者后来在德语中被指属于带有种族含义的民族主义。浪漫主义者不能为这些强硬的思想负责,至多只能为一些变态的纳粹价值观负责,尽管后来一些历史学家把纳粹的价值观归因于他们。然而,浪漫主义运动提供了一些情感和象征的表现形式,它们为德国人民事先设定了一些种类的公共理念,尤其是美学的、情感的、爱国主义的理念。因为浪漫主义运动是现代德国文化意识中起着决定性作用的时刻,深深地穿透进德国生活的肌理,因此它的信念和价值观成为民族形象最密切的部分,坚持远远超出了封建的和前工业的世界进入机器时代。事实上,德国浪漫主义的历史意义,部分是它保留了乡村的、古代的和前工业社会的意识形式,这种意识当时正飞速地让位给一个不同的物质世界和不同的意识。德国的浪漫主义是启蒙运动理性主义的反动,试图将世界“重新神话化”,将其再次定义为冒险故事、巫术、神话、传奇和想象的奇观,即浪漫主义是一个值得称颂的事业,只要它不把想象和经验的现实相混淆,或者以后者为代价抬高前者。浪漫主义者和德国哲学唯心主义者当中的极端主观主义者,是这一倾向的典型,他们将感情、激情、感觉或思想与他们同具体现实的关联相分离,将它们作为自治的力量。施莱尔马赫在其《独白》(1800)一书中从根本上认为,真实的世界是想象的世界,想象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即使最伟大的爱离我们远去,我们依然能够拥有它。

外向成功的不可能性,并不能阻止内部的进程。……只要我们彼此拥有——她和我,想象就可以把我们送往爱的天堂,尽管我们实际上并未相遇……是的,人们知道如何运用想象这一神圣的力量,唯有它能够使精神自由,并且使精神超越所有压迫和限制!对于我来说,想象提供了现实压制的东西。

以相似的路线,路德维希· 蒂克也表达了这种偏爱想象而非现实、内心感情高于感情外部参照点的倾向。他认为,他的任务不是去描绘世界,而是沉溺在知觉激发的感情当中:“我不希望去描绘植物或高山,而是此时此刻统摄我的感情和情绪。”在这一点上,哲学和文学汇聚起来,因为它通过对客体重新定义为或将其神秘化为感知者的主观思想,消除主客观的联系。例如,在费希特那里,客观的现实被完全集中在正在感知它的心灵之中,因此自我就是世界自身。

根据传统去铸造公共意识并非特别有用,传统称颂感情的卓越,并赋予它们比理性更大的认知价值;或者把想象力提升到经验的检验之上。混淆历史和神话是不健康的。德国人给了世界一些伟大的概念性工具和理解历史的实践,但是他们没有始终现实地或诚实地观察自己。在公共领域,他们自身的集体意识一直强烈地受到神话力量的影响。那些相信神话教育价值的人认为,一个民族对过去共同的感知创造了民族自己的真理,这个真理独立于经验可感知的过去的客观现实;因为过去是不可知的,或者在客观上是不能证实的,因此对一个社会来说,视自己与一个伟大的英雄史诗般的过去相关联是更有效的。汲取神话源泉的需求,可能对于一些德国人来说是一种防御机制,他们依靠这种机制试图逃避政治的和社会的破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