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掘墓验尸骨(第2/2页)

卢知县等目瞪口呆,不知如何作答。

宋慈放下细颈胆瓶,目视卢知县,断然地说:“这孩童绝非遭他杀后移尸入河!死后落水者,颅内断无细沙泥屑。唯生前落水,沉到水底,搅动泥沙,才从鼻腔内呛入泥沙。泥沙一旦呛入便不能出,况且多年之后,颅内之物腐尽,泥沙却不会腐。因而把司马鼎判为勒杀小童移尸入水,断不能成立!”

卢知县方寸大乱。断错一案,以至误斩无辜,这后果不言而喻。郗淦夫妇也很惊骇,男的已说不出话来,倒是女的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儿,是怎样死的?”

“你的儿子,”宋慈说,“既然不是被人杀后抛尸入水,也不可能有人把他活活推入河中,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在司马先生离去之后,无人管束,独自跑到后院河边戏水,不慎落水,而遭淹溺!”

这时,所有在场的佐官、书吏、军士、衙役,以及仵作、渔夫,无人不是屏住呼吸,仔细凝听。仿佛石破天开,听到从天而降的神音,无人不被宋慈的神思慧眼所惊服。一个时隔数年的案子,宋慈在到达东莞之后,总共不过半日的时辰里便轻而易举断得如此清楚。处理起来,也易如反掌,好似探囊取物。

这一夜,宋慈歇在东莞县衙之内。当他处理完应该处理的一切后,便在灯前坐下,亲手草拟了一纸文书,他的心里很不平静。他想起了数年以前曾发生在这儿的那场大水,想起了大水中那个名叫司马鼎的青年救起那个名叫阿香的少女的日日夜夜,想起了司马鼎曾是个落第秀才,想起自己当年也曾经两次落第……也许,像司马鼎这样的青年,如若健在,他还会继续谋求长进,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为国家为黎民做一番业绩,但他死了,无辜地被斩杀了。

他又想起了牢房、镣铐、恶臭和那个结着蛛网的三头吊灯,想起那个因下跪在地,膝盖压住衣摆,破了衣衫,露出肩头而以手遮之的少妇,想起她那个年方三岁却已在狱中待了三年连路都还走不稳的小男儿,想起自己明日就将派出快骑,把这纸文书送到提刑司去,让宾佐们立即开释那个少妇,想起她们母子将从此走向阳光,开始新的生活……他的心里便涌动起一种轻松的快慰。

他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明丽的天穹,星光点点,一弯半月从前院一幢房子的飞檐上刚刚升起,将窗外鲜花盛开的葱郁花园照得明亮。广东地方真是多花,他呼吸着那飘散着素馨花、月桂、白兰、米兰糅合在一起说不出味来的空气,久久眺望云星广阔的天空。不知什么地方,一只夜莺似乎不愿辜负这月夜的宁静,在花丛中鸣啭起来,那声音清亮而单调,蓦地,宋慈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来……

“芪儿!……”他在心中轻轻呼唤,记得女儿逝去的那个月夜,原也是这样的宁静,记得女儿那仿佛能听见虫儿对话、花儿呼吸的细腻心境……他永远记得那一夜的一切细枝末节。无论走到哪儿,一想起女儿,就会记起女儿对苏东坡“人生如梦”之句的理解。是的,人生很容易过,人生也很艰难。明天,他们将上路,路途遥远,但他要大刀阔斧地去做许多事,他将辙迹遍及南国,去做许多事……

月亮已经升高,远天传来隐隐的几声雷响。起风了,宋慈觉得身上有些酸痛,但仍无睡意。

“大人,你该歇息了!”是童宫的话音。

不知什么时候,童宫与霍雄从屋外练完几套拳,洗了身子,走了进来。每逢外出,他们总是同大人宿同一屋的。

“你们先睡吧!”

他们没有动。


[1]婆利即今婆罗洲。

[2]狮子国即今斯里兰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