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掘墓验尸骨

车骑在县衙门外停下,门役飞报入去,东莞知县也吃一惊,慌忙出迎。

“大人亲临东莞,下官不知,有失远迎!”

“你就是卢腾?”

“下官正是。”

卢腾即当年经审司马鼎一案的主审官。进到县衙,宋慈让郗淦夫妇在阶下候着,自己与卢知县进了大堂,落座之后便问:“月前批下,让你复审的这桩司马鼎勒杀小童移尸入水案,审得如何?”

“回大人,下官已遵嘱复审。”

“案卷呢?”

“在。”卢知县转而命书吏道,“快去取。”

书吏很快取来案卷,呈上,宋慈接卷即阅,看着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将案卷重重放下。

“你这是把案卷誊抄一遍,哪里是复审!”

卢知县惊愕。本来,他以为新来的提刑大人将旧案批下复审,不过是例行公事,过场文章,哪里想到宋慈对原卷的案子熟悉得几乎可以背诵。

“审理案件,须得将一应案情梳理清楚,状验明白,证词俱备后方能结论。你说,《检验格目》上,那小童之尸,何以填得如此含糊不清?”

“小童尸体捞起之日,已肿胀腐烂,无法检验。”卢知县口齿嗫嚅。

“怎么无法检验?不论如何肿胀,指甲总是在的,头发总是有的。”

卢知县瞠目无言,不知指甲与头发与此案有何联系。

“既然无法检验,你又怎能断定司马鼎是把那小儿勒杀后抛尸入河?”

“尸首上不见刀杀棒打之痕,想必是……以手勒杀的。”

“想必?”

“犯人也招供了。”

如此定案,宋慈也很惊愕。他接着说:“如今,只好再去检验一回了。”

“如今?”卢知县愈发茫然不解。

南方暮春正午的太阳已很炎热,烤晒得大地若有烟雾蒸腾。由那莞香商人夫妇领路,宋慈带着卢知县并当年检验尸首的仵作以及网到尸首的渔夫,一行人出了南门,直往商人的祖墓而去。

郗员外夫妇一路行去,现在心中不只是七上八下,郗员外眼圈红了,他的妻子亦挂着泪水。当他们听说提刑大人要去掘墓检验他们孩儿的尸骨时,也曾跪下叩求宋慈道:“大人,作古者以入土为安,想那犬儿已入土数载,如今还要骚动尸骨,为父于心也不安。”

宋慈正色道:“开棺重验于死者何损,于生者却是干系重大。司马鼎死了,尚有司马鼎之妻悬于此案,如何能不将你儿死因断个明白?”

郗淦夫妇于是不敢作声,只得匆匆备了干鲜果点,香烛酒肴诸物,领路前去。

郗氏祖墓坐落在东郊一个名龟丘的山岗上,四周绿树葱茏,绿草茵茵。到了墓地,守墓人忙着去烧茶水,军士们开始掘墓,霍雄则在坟前的空坪上燃着了一个白铜火盆。因这林子里凉风飕飕,炭火很快烧旺,火炭之上,置一瓦钵,钵内煮起醋来,又往醋中入了盐与白梅。醋的沸点低,一会儿就开了。空气中弥散着醋的香味,随风荡开,不免令人牙床上都溢出酸水来。

不多时,墓掘开了,露出一副漆光发亮的楠木棺。这楠木棺因是用上好的南方生漆漆过三三得九道,树根经此都得改向,所以通体仍完好无损。霍雄仔细地看验了棺钉,因被生漆包封在内,也是光亮如故,没有损痕,足见下葬后绝无人动过。霍雄接着扫去棺盖上的泥土,起去棺钉,小心地揭起了棺盖。这时,只见一股白气直冲上来,霍雄口含白酒,喷洒数口,而后又含着避秽丹,开始检验棺中之尸。

尸身早已腐坏,尸骨完好,卧于棺底的织锦之上,这孩童入棺时,无疑已经修剪过指甲,沐过身,梳洗过头发的,此时复检,只有从棺内单取出颅骨来。

颅骨腐肉黏稠,一股恶臭,众人掩鼻,商人夫妇侧脸泪流。霍雄神色如常,一手托起颅骨,一手不时地将一块白净纱布浸到煮沸的醋钵中,再取出置于颅骨之上,把那颅骨擦拭干净。如此处理一番,当着把颅骨放在一只雪白的瓷盘之上,呈送到宋慈面前,便是一个脱了脂的白净净的人头颅骨。

宋慈接盘在手,置于坟前一块大青石上,霍雄转而取一个盛了清水的颇大的细颈花瓷胆瓶,也递给宋慈。宋慈接过胆瓶,便对知县卢腾与郗淦夫妇说道:“你等都过来,过来。”

卢知县不敢怠慢,立刻就过来了。商人夫妇也不敢不从命,双双走近来。

“你等都仔细看着。”

宋慈说罢,执起胆瓶,开始把瓶中的清水从颅骨脑门穴的缝隙间细细灌入,一会儿,那水又从七窍中徐徐流出……这时,答案出来了,只见从鼻窍内流出的水中,带有细沙泥屑缓缓而出,清清楚楚地沉淀在雪白的瓷盘之中。

“你等都看清楚了吗?”宋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