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赤地弥望(第3/4页)
“饥民!……饥民!……”
杜贯成撩起轿帘,从轿中滚爬出来。如此大饥之年,成群的饥民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逃……快逃!”
杜贯成又叫道,可是腿已迈不动,他的两个儿子慌忙护着他,朝来路往回跑,一时间家丁也都弃轿弃担撒腿逃散,只有杜贯成的枪棒教头睁圆了双目,站着未动。
这枪棒教头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建阳乡绅柴万隆家中做过事,并辱杀了童宫嫂嫂的田槐!杜贯成把他请在家中,杜家三个儿子就跟他舞刀弄棒,打练功夫。当下,他毫无畏惧,只对逃散的家丁呼道:“站住,别跑,别跑!”
可是无济于事,他们早跑得远了。
俯冲下山的都是正在山上挖食草根树皮的饥民,有五六十人,各持器械,把执着水火棒的田槐团团围定,有人在圈外将家丁弃下的食担挑了就走。
“放下!”田槐大喝一声,将一条水火棒舞得风响,直向众乡民排头打去。
一时间,棍棒相斗之声乒乓顿作,驿道上爆发了一场厮杀。乡民虽众,却不是田槐对手。未交几合,众乡民们都被打得东倒西歪,手中器械纷纷飞落,终于招架不住,哄的一声也跑散了。
田槐却不罢休,又执了水火棒追赶上山。那挑担遁逃的情知挑了担子,绝逃不脱,也只得弃担而逃。那担子在陡坡上搁置不住,一经弃下,立刻沿着陡坡扑喇喇滚下山来,在驿道旁的路沟上一碰,担盖都开了,美味佳肴撒得满沟满路一片狼藉。
此时,驿道上响起了嘚嘚的马蹄声和叮当悦耳的舆铃之声,一队人马开了过来,但见前有导骑,后有步卒,夹道而行,好不威风。
“相爷!是相爷!相爷来了!”
早已避在远处的杜贯成见状立即跑出来,朝相爷跌跌撞撞地奔去。他领儿子拜见了相爷,便讲了刚刚发生的一切。李宗勉看到地上一片稀里哗啦的酒菜,震怒了。
“抓!”李宗勉令道。
只这一字,李宗勉带来的亲卫甲士立即钢刀出鞘,上山围捕。一个时辰后,便捕得二十余众,都押到李宗勉车骑之前。杜贯成咬牙切齿,要相爷亲自重重惩办他们,但相爷说:“不行。”
“为何不行?”
“事涉内亲,不宜自处。”
李宗勉传令,把这二十余名案犯,押交当地通判审理。
时值正午,春阳高照。通判府前庭大院,二十余名衣破体伤的乡民被绑缚一串送到这儿。乡民中有不少人或因饥饿,或因失血,出现了无法抗御的寒冷,瑟瑟抖颤。
宋慈问明了案情,便在厅中徘徊。这自然不是什么疑奇之案,可是如何审办,却是大难。
聚众抢劫!无论怎样衡量,都明明白白地触犯了法典。可是,造成此种暴行的原因何在呢?身为父母官,能不体恤民隐?如果从重发落,怎样发落?如果从轻,丞相面前如何交代?诚然,历史上不乏宁可博取杀身之祸,亦不肯趋炎附势的贤臣。自己要是对他们从轻发落,得罪丞相,至多不过遭到罢职,还不至于掉脑袋的。不敢为吗?不,不能不想到罢职。这“不怕罢职”,实为自欺之举,一旦遭到罢职,这些乡民也难逃劫难,自己则是徒做了无益的牺牲。是的,他不能被罢职,他还有许许多多要做的事。他已经五十二岁,人生转瞬即过……他必须谨慎。
举目望天,日头已经过午,阳光斜斜地照进飞檐,在那檐下有一窝春燕,正呢喃碎语,这使宋慈的心里愈觉烦急。然而,当这一切都思索过后,他忽然拧紧双眉,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一转身,即对众衙役命道:“放了他们!”
众衙役都疑是听错了,没有人动。
就连童宫、霍雄也没有反应过来。
“放了,都放了!”宋慈又说。
众衙役这才上前替乡民们松绑。就这样,宋慈算是办完了丞相大人交给他的案子。当下,饥民们三拜九叩,相搀着离去了。而乡民去后,宋慈的麻烦也就来了,虽然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
当日下午,先是相府通事虞候领着四个相府军士来到了通判府,见过宋慈,音訇言厉地道出四字:“相爷有请!”
“相爷现在何处?”
“杜家楼。”
“走吧!”
宋慈实际早已候着,当即带上童宫、霍雄,随相府通事虞候朝府外走去。宋夫人却充满了忧虑,这忧虑是自午间得知宋慈放了丞相大人交来的案犯,就强烈地感到了。现在,宋夫人与女儿把宋慈送出门来,心中更觉着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