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赤地弥望(第2/4页)

“死者,是他的妻子。”宋慈想。

宋慈轻叹一息,合上眼睛。行不多远,当他重又睁开双眼时,看见道旁立着一男一女两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女孩稍大,约有十岁,背上挎一破烂的小铺盖卷,细细的绳子勒进了她的脖颈;另一个是男孩,大约八岁。二人相抱着,惊恐的目光望着车骑,脸上挂着泪痕,显然刚哭过。

车骑驶过去了。宋慈听到身后传来那个男孩的哭声,他不禁前倾着把手一抬,叫道:“停车!”

宋慈下了车,就向两个孩童走去。那男孩又止住了哭,抱紧了女孩,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宋慈。

宋慈蹲下,慈和的目光打量着两个孩子。由于饥饿,他们的头和眼睛都显得格外大,头发枯黄干焦。宋慈问那小女孩:“你是他的阿姐?”

小女孩看着宋慈,点了点头。

“你二人,也去逃荒?”

小女孩又点了点头。

“父母呢?”

女孩停了好久,终于说道:“饿死了。”

宋芪与秋娟也下车走过来了,芪儿忍不住道:“父亲,把他们带回去吧!”

宋慈站起身说:“带回去!”

宋芪于是同秋娟一道,一人牵起一个孩童,向太平车走去。童宫也下了马,把他们抱上了太平车。现在,当车骑继续向前方的古城驰去的时候,宋慈的脑海里所想的已不只是审刑断狱之事。“治病求本”。他想眼下欲安郡县,正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去做,那就是与知州大人磋商如何赈济放粜,以解燃眉。

不是每一件事情,宋慈都容易办到。

这个国度讲究君臣佐使,位级森严。就连开一张小小的药方也体现此种思想。首药为“君”药,次之为“臣”药,再次之是为佐使之药。君臣佐使,各居其位,各司其责,循规蹈矩,不得逾越。如果居尊位者不想做、不愿做,或不敢做的事,位次者要想做成,难乎其难。

眼下,宋慈的境遇与前些年不同。当年信丰任上,他虽也是佐理之官,但知县单梓林是个心清德正的人。至于汀州任上,他自己是一县之主。如今来任通判,职位虽高于知县,但次于知州,而南剑州知州恰是当年在建阳任过知县的舒庚适。

“难呢。府库存粮,没有圣裁,谁能动之?”在知州府议事厅内,舒庚适听完宋慈的建策后,便这样说道。

“我讲的是,可以当地富豪之存粮济粜灾民。”宋慈说。

“兄弟何出如此戏言?”舒庚适微笑着,用眯细了的眼睛望着宋慈,“乡绅藏粮,乃私人积蓄,岂可随意侵犯?”

接着便是一片附和声,府僚们显示了各自的辅佐之力。一时间,宋慈差不多成了一个可笑的人。但宋慈仍说:“舒大人,眼下正值春播,农夫结队出走,如果不使他们归田,明年……”

“我知道。可是,”舒庚适收住笑容,也肃然说道,“你说以当地富豪之存粮济粜灾民,这是行不通的。你可知当地首富乡绅是谁?”

宋慈望着舒庚适那不可名状的神情,料想是个豪门望族,他问:“是谁?”

“当朝左相李宗勉的大舅爷。何况,李相爷这次奉诏南巡,已从广东路到福州府,不日即将途经本州回朝,这杜家的存粮,却是动得的吗?”

又是一片附和声,宋慈孤立之极。

如同足陷沼泽,拔步不得,宋慈陷入了比他审断疑案还难十分的窘境。当然他不会罢休,多少年来,他认定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他也未必没有法子。通判之职,虽次于知州,却握有监察官吏的实权。他望着议事厅上这一张张仿佛并不陌生的面孔,就思忖要访察一下这些官吏们,兴许可以从中寻着缺口,到那时便能化被动为主动,做成赈济放粜之事。他就是带着此想离开知州府的,然而未及着手,他碰上了一件棘手的案子。

发案这日,正是李宗勉途经南剑州的时日,李宗勉不想惊动当地官员,只想在内兄杜贯成宅中歇上一宿,以了却临行时少夫人要他“回家看看”的嘱托,因而他只在临达之前派人告知了杜贯成。

杜贯成闻知,喜不自胜,当即带上在家的长子和三子并枪棒教头等人,匆匆备上佳肴佳酿,出城十里去迎接。可是他们不曾料到,当他们一行快走急行出城未足五里,挑担抬轿的累得刚刚停下歇息之时,忽听得半空一片呐喊,一群手执锄刀木石的乡民呼啸着从山上俯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