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杀仇与杀奸(第3/4页)

接下来的事儿用不着细叙,那巫师在见到雷三泉的一瞬间就瘫软了。反抗是没有用的,雷三泉力大如牛,何况还有一把镰刀压在脖颈上,那镰齿已把他的颈项咬蚀得鲜血横流下来。他听到雷三泉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不道出我女人的下落,我雷三泉将不仅杀了你,还将杀死你全家。巫师明白雷三泉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汉子,终于把眼睛一闭,道出了雷三泉妻子的下落……于是,雷三泉就在肝胆欲裂的状态下猛力将镰一拉割断了他的咽喉,接着又在他的颜面和身体上一口气割下了十余处创痕。

秦寡妇早吓昏了,雷三泉毫不理会。他坐下来喘着气,饮泣一场,然后去寡妇橱下找了一把刀,将巫师肢解了,又找了个口袋,把碎尸装进袋中,扛起尸袋出了村。

下弦月升起来了,踏着惨淡月光,他把尸首扛回了东畲村,但是没有进村,又径奔通济岩去。他来到乌石岗,割了许多蒿草,捡了许多柴火。他的妻子是在这里被巫师焚尸灭了迹,他也要在这里将巫师的尸体焚了,祭祀他的亡妻。

天渐渐地亮了,当他终于燃起柴草的时候,火势尚未大旺,忽然听到有人朝这儿跑来的脚步声,他本能地躲了起来。后见有人扑火,他踌躇一阵,想到家里还有小儿子,就潜回村子。再后来听到皂隶鸣锣,要村民交出各自的镰刀,晓得本县大人厉害,又想到儿子尚欠安置,他不愿就在今日被抓住,于是潜入铁匠铺趁其不备换了镰刀,没想到铁匠把还没有卖出去的镰刀也全部搬了出来……

这天下午,案子审完,日头已经西沉,一片紫红与银灰色相间的天空渐渐黯淡下来。雷三泉起初只想招出自己杀人一节,不想说到小偷与寡妇,但在宋慈的严密审问之下,还是招出了一切。

有那么一阵子,宋慈也沉默着。尽管现在凶犯、凶器俱获,他还是想到了自己有些推断是错的。譬如凶犯对巫师虽有切齿之恨,但以镰杀人却是因为当时身上没有别的凶器;肢解尸体,是凶犯为着祭妻,才把尸体肢解了远道移来。可见世间案事纷繁曲折,即使是思谋之中以为相当准确的事,也常常出现意外。这使宋慈一再体会到,推断虽为侦案的重要手段,定案却必须握有确凿的证据。他接着问道:

“雷三泉,除了你的小儿之外,你可还有亲人?”

雷三泉眼里布满血丝,摇了摇头。

“你原打算如何安置小儿?”

雷三泉咽下一口唾沫,似乎欲言又止。

“你只管说来。”

雷三泉跪直了身子,到底说出:“不知邻居兰嫂可肯收养?”

“这事,本县与你去办。”

听此一言,雷三泉目中一亮,连连叩头:“谢大人,小人死而无憾!”

此时,童宫等人已奉命把碎尸取下山来,那焚尸现场可不必再看护了。接着,宋慈带上案犯直抵邻村去看了杀人现场,又审得秦寡妇的供状与雷三泉完全相合。这样,宋慈于近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蒿草人形案”,也由于今日这一“镰杀案”的破获而一并破获。

在回县城的路上,宋慈又想,人间的案子,即使是大奇之案,常常都会这样:当尚未侦破之时,你会觉得它万种疑奇不可思议,一旦大白于天下,你又会觉得它原来也不过如此简单。

现在,宋夫人、宋芪和秋娟,听宋慈讲完这个案子,也都不再只是对这宗案子感到惊奇,那些弯弯曲曲的细节,都退到后面去了,渐渐清晰出现在他们头脑中的却是对主犯雷三泉产生了某种说不清的同情和惋惜。

“父亲,”宋芪忍不住道,“这雷三泉,要是昨天来告状,多好!”

宋慈望了女儿一眼,没有作声。

“小姐恐怕不知,”童宫道,“大仇在身者,常常只想亲手杀死仇人,才能解恨。”

宋慈瞪了童宫一眼。他虽然理解童宫道出此话的心境,但他早已告诫过童宫,在这个天空下,如果有一天突然遇见了田槐兄弟,或者得知田槐兄弟下落,都不许你童宫擅自胡来。

“父亲,雷三泉是无罪的,就像宫哥当年……”

“芪儿!”宋慈打断了女儿的话。

“我还记得,父亲从前说过,本朝历代皇帝都有赦宥复仇杀人者的成例,雷三泉以杀仇祭献亡妻,也属于情有可矜,理有可悯,父亲就宽宥了他罢!”

“从前那些被赦宥的复仇者,都是自来归罪的。”

“雷三泉不也是还没审到他,他就先自招认了吗?父亲,你帮帮他吧,他还有个孩子呢!”

“人命重案,非同儿戏,这案子初审完毕是要上报的,知府大人看了也还要报去省院评审定谳。不是不想帮他,这不是父亲权力所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