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杀仇与杀奸

月亮还没有升起,繁星闪烁着幽远的光。

秋夜毕竟不同于夏夜,从汀江上吹来的凉风很快就将暑热荡去了。这夜,宋慈与夫人、女儿、秋娟、童宫等人都坐在县衙内那两株参天古柏下。当宋慈讲完白天破的这宗案子时,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又是一宗复仇案!

宋慈原以为死者就是在东畲村被杀的,不会有人远道移尸而来。这点,他判断错了。

死者被杀在邻村一个姓秦的寡妇家中,并在那儿被肢解。这秦寡妇就是宋慈初到汀州那日见过的那个头上别一朵绸织小白花,上身穿紫色春衫,下身着绿色绸裙的少妇,也就是那个抢盐案犯的大姐。这个案子同样引起了宋慈的沉思。当然,他所关心的已经不只是案件本身的扑朔迷离……

案犯姓雷,名三泉,身世极不平凡。他出生在一个畲汉通婚的农人家庭,这在当地也毫不奇怪。在他刚刚操得动锄耙刀斧时,父母相继染病去世。那时,在他家隔篱住着一个姓赵的汉族孤老头儿,老头儿自愿承担起关照他的责任,他也与那老头儿做一处过日子了。

有一年,老头儿忽然从外乡买来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到雷三泉长到二十六岁上,那小女孩也有十六岁了,老头儿就给他们做成了一桩婚事。不久,老头儿寿终正寝。一年后,雷三泉的女人生下了一个男儿。又过一年,小男儿已能蹒跚行走,母亲也从一个纤小瘦弱的小女子出落成一个丰满美丽的少妇。这时的雷三泉,不但身材健壮,力大无穷,上山下地也是村上最棒的耕种好手。一家人生活虽不宽裕,日子却也过得安定。

可是,去年秋天的一日,雷三泉的女人把小儿寄在邻居兰氏家中,出门去给丈夫送饭,一去再没有回来。

雷三泉发狂似的到处寻找妻子,可是遍寻不着。这期间,他的孩子一直托邻居兰氏照看。这兰氏就是白天那个体质不佳的寡妇。

村上有人猜想,会不会是那女人碰到了自己的父母,跑回家去了。可是她的父母是谁,家在哪儿,赵老头儿生前从未漏过半句,谁也不知。而雷三泉怎么也不信那话。他女人的家就在这儿,这儿有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他深信,她对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有情有义,绝不会弃他们而去。

雷三泉仍奔走于四乡,不论是深山僻岭中只有两三户人家的小山棚,还是通济岩山顶的空门佛地通济寺,他都寻遍了,直找到今年春播时节仍不见踪影。他只得先回来匆匆把田种下,然后又去寻找。

入夏后的一天,终于寻到一点踪迹了。这天,雷三泉在汀州城内忽看到有人兜售一付嵌珠铜锁,他眼睛一亮:这不是他妻子的贴身佩饰物吗?取过来仔细看,果然是。他双目睁圆,心儿直欲跳出胸膛。他正要拿住卖主盘问,不料卖主在他辨认铜锁的当儿已注意到他的神情,急忙混于人流之中,一眨眼工夫就不见踪影了。

整整一个夏天,雷三泉又在追踪那个卖主和寻找妻子的日日夜夜中过去。转眼到了收割季节,雷三泉念着仍寄在邻家兰嫂那里的小儿,只得又回来收割,就在昨天,当他准备去开镰的时候,在村外的大道上忽然撞见了那个卖主!

真可谓冤家路窄。雷三泉就像老鹰叼小鸡似的把那人拎进了道旁的林子里。雷三泉那瞪得目眦欲裂的双眼,令那个卖主看一眼就发怵;那捏得骨节都会发响的巨大拳掌,也足以打碎他的头颅。但雷三泉没有揍他,只亮出了崭新的镰刀,横在那人的脖颈上,又掏出了那副他每时每刻都带在身上的嵌珠铜锁,喝令对方道:“说,哪儿来的?”

“是……是……偷……偷的。”

“偷的?”雷三泉是个头脑憨直的人,很快信了,又问,“哪儿偷的?”

“是……隔壁村,秦二娘家。”

“秦二娘?”雷三泉认得那寡妇,那是个方圆几里颇有些名声的女人,但认得归认得,在还没有得知自己女人的下落之前,雷三泉是不会把这个小偷放了的。他双眼一瞪喝道:“走,领我去!”

那人不敢怠慢,爬起来摸摸脖颈,脖颈已被镰刀压出一道齿痕,血也溢了一些出来。但他没有吱声,看看面色铁青的雷三泉,只好乖乖地领他前去。

两村相距不过十里之遥,匆匆走去,不足半辰即已到达。秦寡妇的家在村子中间。此时乡人都去下田,村子很静,偶尔从人家半掩的门户内传出妇孺的说话声。秦寡妇的门院虚掩着,那人领雷三泉到了房前,以手指了指:“就在这儿。”

“进去!”雷三泉道。

那人本能地有点犹豫。雷三泉将他胳膊一拿,那人立刻疼得五官都变了形。叫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得抬腿朝门里移去。雷三泉就势一送,门砰的一声开了,那人倒进去,跌进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