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风雪落梅诗(第2/3页)

不过今日,刘克庄不说别的,只叫观赏梅花,宋慈心里推想,好友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有什么别的话儿要说。

“惠父兄,”果然刘克庄接着说道,“你可认得,那天井里,花架左边的那株梅叫什么名来?”

“那是湘梅。”

“有何特点?”

“记得你说过,此梅多花,一朵可达二十余瓣,也叫千叶黄香梅。”

“多花?那不是最没花吗?”宋芪叫了起来,她看到父亲与刘叔正说着的这盆只有光秃枝丫披着冰雪的梅花,兀自挺向空中,一朵花也没有。

“芪儿,”刘克庄笑道,“它昨夜尚开着许多花儿,只是遭一夜风雪的袭击,花瓣都被掳尽了。不信,你去那积雪中找找看。”

“当真?”宋芪睁大了眼睛。

“当真!”

宋芪果真到那枝下的积雪中去掏,掏出好多鲜艳的花瓣。

“你再看看右边那株梅。”刘克庄又说。

“那是古梅。”

“你看它老干皴曲,遍体被藓苔封护,只在苔隙之间才能发花,所以花少。”

“虽然花少,但遭一夜风雪,依然举着花儿,漫不经心地傲雪挺立。你是想说这些吧?”宋慈道。

“正是。”

同刘克庄在一起,常常总是这样,即使你的性格与他不同,也得暂时变一变你的性格,把你急于想说的正事先搁下,与他扯点别的什么。不过今日,宋慈料定刘克庄不会扯太远,要讲的准是与自己出山奉职有关的事儿。他觉得,刘克庄马上就要把想说的讲出来了,他干脆问道:“你还想对我说什么?”

“我想说,人有才华,固然是好。可在当今仕途,往往是才华多,苦恼也多。你看,就是傲霜寒梅也会多花早落呢!”

刘克庄说罢一手悬向虚空,似乎就要向高天诵出一首诗来,但他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又放下了,转而对宋慈说:“今晨,我推窗见这雪景,见这落梅,又接到你的消息,偶成一首《落梅》诗,去看看吗?”

“去!”宋慈早想到他书房去坐下好好叙谈一番。

芪儿手里捧着从雪地里捡出的花瓣,也随后跟进。

书房布置得淡泊,书橱上一盆台阁梅,东窗的紫檀架上一盆罗汉梅,西壁随便压着主人平日随手写下的一些辞章诗句,地上有一个白铜火盆,新添了炭,燃得正旺。刘克庄说的那首诗已经书写成一幅条屏,横在桌案,上压一块不曾琢过的璞。

那字刚写不久,墨迹莹亮润湿。一手狂草,有如骤雨旋风,逸势连绵,直欲跃出纸面。刘克庄拿起那璞,将字屏挂上西壁。宋慈读那诗,写道是:

一片能教一断肠

可堪平砌更堆墙

飘如迁客来过岭

坠似骚人去赴湘

乱点莓苔多莫数

偶粘衣袖久犹香

东风谬掌花权柄

却忌孤高不主张

读这诗,宋慈知道刘克庄是借梅花的飘零,隐喻屈原等志士怀才不遇,英雄失路,报国无门的凄况,以表自己对那些妒贤忌才排斥异己者的愤慨,其中自然也包含了为真德秀先生受贬逐而愤慨的心情。

“惠父兄,”刘克庄说,“要分手了,我本想写首诗送给你。但这首《落梅》诗不吉利,我不能送你。”

宋慈直觉得心中有一种东西在滚动、在沸腾。这些年来,他的思维已锻炼得越来越冷静,不容易激动,但今日不同。不过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倒是宋芪忽然说出一句话来,打破寂静,而且引起了刘克庄很大的兴趣。

“刘叔,你这狂草挺有张伯高的笔意。”

“张伯高,”刘克庄望向宋芪,“你怎么晓得张伯高?”

“当然晓得。”宋芪说,“唐代草书家,姓张名旭字伯高,颜真卿还向他请教过笔法哩!”

“你还晓得什么?”刘克庄越发来了精神。

“张伯高以狂草最为出名。”宋芪看看父亲,又说,“世人都说他是‘挥毫掣电,随手万变’。他的狂草与李白的诗歌、裴旻的剑舞,时称三绝。”

“那,怎见得刘叔的字有张伯高笔意呢?”刘克庄又问。

“张伯高的字不蹈前人轨辙,还往往在醉后呼喊狂走,然后落笔,所以他的字如醉如癫,世人还称他为张癫。我看刘叔这字……”

“怎么?”

“也有点‘癫’意。”

“好啊!”刘克庄开怀畅笑,“莫非你也爱好书法?”

宋慈看看女儿,说道:“诗书未通,酷好翰墨。我从前收藏的那些古字,早被她取出来临摹尽了。”

“好,好!你父亲走后,你可以常到刘叔这儿来,刘叔教你学书。”

“我才不学你那‘癫’书哩!”

“啊!痛快!”刘克庄爽朗地笑道。他知道宋慈平日收藏的多为字幅,少有法帖,于是取出一卷淳熙年间翻刻的泉州本《淳化阁帖》,举了起来:“如何,这里有羲献父子、唐太宗、唐玄宗、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等许多人的书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