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细雨连芳草,都被他带将春去了程砚秋往事(第5/20页)

面对这样的情势,站在程砚秋一边的罗瘿公常常是亲自定下对策。民国十三年(一九二四)二月,罗瘿公听说梅兰芳的行头化去七万大洋,便立刻写信给朋友(袁伯夔),说:“玉霜将来产业能至七万金否尚不可知,今已为服装费至万金矣,与梅竞服装断断不能及,唯藉唱以胜之耳。”罗瘿公给程砚秋定下的策略是:“屡诫玉霜对梅应当在不即不离之间”。何谓“不即不离之间”?那就是既近又远,既热又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清醒冷静,有极好的控制力,合乎分寸,合乎人情,做得极人工却表现得又极自然。礼仪性是它的外显层次,内在依据则是人际关系和实际需要。做人圆通之至反不觉其圆通——这是传统社会做人的一种境界。如果没有对江湖规则的高度把握,没有对人情世故的细微体察,是达不到这个境界的。

梅兰芳有富贵气,程砚秋是书卷气,一个得于天赋,一个纯恃人功,各臻极致。梅、程之间尽管激烈竞争,彼此一争高下,却都是不露声色,不动肝火,一副温良恭俭。举个例子吧!一九三三年十一月十一日,移居上海的梅兰芳四十大寿。程砚秋特往拜寿,行叩头大礼,见者均叹未尝忘本。明明是打对台的人,却绝不伤和气。今儿晚上唱戏是两军对垒,各不相让。明儿中午见了礼数依旧,风度依旧。在这举动里面包含着道德信条,江湖规矩,人情世故以及个人修养。瞧,戏曲舞台上的艺人多高明,哪像政治舞台上毛主席把个对手加战友的刘主席往死里卡,直到卡死。

【最后的罗瘿公】

民国十二年(1923)12月28日,重病缠身的罗瘿公,听说程砚秋因剧场安排不上唱戏的时间心情苦闷,一次打牌输去准备用于添置行头的六百大洋,愤极。深夜至凌晨,书亲笔信责劝程砚秋坚决禁赌,又致函程的岳父从旁督促。可谓严师情深,用心良苦。程砚秋读后,听从师命,决弃“竹战”,再不打牌。

第二年(1924)罗瘿公患病住进德国医院诊疗,程砚秋每日亲侍饮食,从无间断。9月2日,罗瘿公自知大限已到,遂写下遗嘱。内中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程君艳秋,义心至性,胆淹古人,慨然任吾身后事极周备。将来震、垠两子善为报答。”9月16日的半夜,罗瘿公又手书:“墓地能设香山最佳……”一语后,溘然长逝。时年五十二岁。

罗瘿公归去之际,亲属皆不在侧,程砚秋是第一个赶到的!他见恩师殁前所书遗嘱数纸,捧之大恸,几至昏厥。回到家中,为罗瘿公设立灵堂,除朝夕哭奠,唯伏案抄写经书。文人大多清贫,自女亡妻狂,罗瘿公已是每况愈下,经济拮据,以卖字鬻文为生。故而罗瘿公丧事所用祭奠、棺木、墓地之费都是程砚秋一手经办,务极完美。出殡那天,程砚秋身服重孝,抚棺痛哭。人家算了一笔账,罗瘿公自病至死,费金过万元。而程本人决口不提一个钱字。这事儿,搁在士大夫身上都很难做到,一个艺人做到了。难怪康有为作诗,赞程砚秋为“义伶”。

念恩师之逝,程砚秋布衣素服,辍演月余,每忆往事,即为之泫然。遂作《忆瘿公师》五言诗——

〖明月似诗魂,见月不见人。

回想伤心话,时时泪满襟。

西山虽在望,独坐叹良辰。

供影亲奠酒,聊以尽我心。

恩义实难忘,对月倍伤神。〗

罗瘿公去世后,每当程砚秋外出演戏,行前数日必先往罗墓凭吊;演毕返京,亦去墓前。逢罗忌日,则必去祭奠。二十余年从未疏懒。1943年4月5日,程砚秋携二子(永源、永江)为罗瘿公扫墓。三人早八时乘西直门火车至黄村下车,步行三里始抵墓地四平台幻住园。他见墓地松木牌坊上的铁钉被拔去很多,异常伤感。“光景蹉跎,人物消磨。昔日西湖,今日南柯。”回到家中,他在日记里提笔写道:“有两家人代为看坟者在,尚且如此。再过数年,我不在了,无人祭扫,想此处定变成荒原了。”

交往尤见人情濡沫与君子风仪。世事无常,他有常。

【程党·知交】

那时的小报把围在程砚秋身边捧他、帮他的人,叫程党。但凡有个“党”字,便觉庸俗,亦有宗派之嫌。这里,我以“程党”做标题无非是想说一个事实:即无论梅兰芳还是程砚秋,他们的艺术成就,一方面来自本人,另一方面也借助于许多人的帮助。像罗瘿公、袁伯夔(名士,湖南湘潭人,民国初建曾任印铸局局长)等人合力共助程砚秋,几乎是达到了忘我的境界。罗瘿公去世后,李煜瀛(字石曾,官宦出身,河北高阳人,留学法国的生物学家,同盟会成员,曾任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北京大学教授,中法大学董事长,清室善后委员会委员长等职)是支持程砚秋的一个重要人物。在民国十九年(1930),他联手程砚秋创办南京戏曲音乐学院,附设戏曲专科学校。这个专科学校就设在崇文门外木厂胡同56号,男女兼收,学校坚持到1941年。李煜瀛眼瞅着梅兰芳1930年飘洋过海到美国演出,风光无限,赞誉无数。便也动了心思,为程砚秋的出国张罗起来。1932年1月1日,程砚秋登报启事:正式宣布更名“艳秋”为“砚秋”,“砚田勤耕秋为收”,他以农人开垦之砚田自喻,而不再以“艳”示人。14日,即赴欧洲考察戏剧。显然,程砚秋是为赴欧而改名换字。这一年的9月,李煜瀛赴日内瓦出席国联文化合作年会,并以中国教育考察团团长名义,参加在法国召开的世界新教育会的第六次大会。他把程砚秋列为中国教育考察团团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