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细雨连芳草,都被他带将春去了程砚秋往事(第4/20页)

程砚秋的嗓子外显柔和,内敛锋芒,加上标新立异的唱法,唱起来真有鬼斧神工之妙。最耐人寻味的是《玉堂春》一剧,他柳眉入鬓,凤眼传神。行腔乍疾乍徐,一股细音,唯其独有。高出则如天外游云,低唱则似花下鸣泉,听来惊心动魄。化装也别致,身着红色罪衣罪裙,脸似鹅蛋,眼皮上一层黛绿涂得停匀,妩媚中带出青楼女子的憔悴和满腔哀怨的神情。他的表演强调的是冤案中的冤情,而非着意于一桩花案里的风情。这样,程氏《玉堂春》的格调上就比其他艺人高出了许多。程砚秋身材高大,观众初见,都暗自吃惊:“这么大块头的一个旦呀!”但等演过了一阵,被他的各种身段表演所吸引,你便不会觉得他是个庞然大物,而是个美妙妇人。简淡蕴藉,洒脱雅致。程砚秋就有那么大的魅力。

论起他的化装,至今是个谜。因为程砚秋最不乐意让人家看他的化装。除非是与他朝夕相处的知交。他的化装室也只有负责化装的人和他的太太果素瑛可以自由出入。其他的人一概“挡驾”。看过程砚秋戏的人都知道,他在台上的最动人之处,就是那一双眼睛了。好多人都琢磨:他在眼睛是怎么画的?有人说,他的眼皮是用毛笔粘着碾碎了的炭精勾画出来,然后再涂上胭脂。程砚秋舞台上那飞若流丹、澄如秋水的眼神,就来自这黑红相间的奇妙勾画之中。

【梅、程之间】

程砚秋学艺可比梅兰芳苦多了,他也不具备梅兰芳响遏行云的金嗓子,但凭着自身条件、勤奋刻苦以及高人指点,硬是创出了一种大异于梅兰芳,却又能与之相抗衡的新奇声腔为特点的表演风格。唱到情感至深处,其声竟细若游丝。观众聆听,大气都不敢喘。这是他声腔艺术最讲究的地方,也无人能及。故而梅、程之间彼此頡頏,关系就颇为微妙了。程砚秋最早的艺名叫菊侬。1918年,罗瘿公将他的艺名菊侬改为艳秋。后来有人说这个更名涵有深意,因为艳于秋者厥为菊。菊是耐寒的,它要比质弱芳幽的兰花坚韧耐久。其实,菊兰同为花中上品,而香气、风姿各有不同。

一九二三年九月十八日,也就是程砚秋结婚后的五个月,他与自己的戏班“和声社”一行赴沪,罗瘿公随行,亲自安排一切。这次演出,气势极盛。每晚舞台上的花篮都不下五、六十个。全场无一空位,另有许多人环立而视。“艳色天下重,秋声海上来”——由金兆棪(字仲荪,京剧剧作大家。浙江金华人,青年时期就读于京师大学堂,为首届学生。毕业后从事文学写作,1924年从一出《碧玉簪》开始专门为程砚秋编写剧本,有《梅妃》、《荒山泪》、《春闺梦》、《文姬归汉》等十余部作品)撰,罗瘿公手书的楹联,先施公司以黑绒红缎制作,宽二尺,长八尺之幅悬诸台前。戏院门口,汽车二百余辆,马车则不计其数了。程砚秋自打炮以来,每日茶会,堂会,剧场演出几乎占满了所有的时间,真可谓无一息之闲,也无一丝之暇,人极劳累。但他依旧是容颜光泽,嗓音穿云裂石。对此,罗瘿公喜于心也惊于心,欣慰且忧虑地对他说:“你此行红得可惊,也遭人嫉恨。有些人正意欲挑拨梅先生与你之间的师生情谊呢。”这是一个重要的提示,也是一个重要的提醒。

程砚秋十一月十五日返京,梅兰芳赴站迎接。十天后,梅兰芳带着戏班到上海演出。

此后,一兰一菊,果然就在上海争起了短长。他们的竞争最初是微小的,也不明朗,顶多在戏码上争个高低——你唱的戏,我也能演,即“你有我也有”。1927年《顺天时报》举办中国旦角名伶竞选活动,经投票选出了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四大名旦”。也就从这时起,他们的竞争才趋于明显化。到了1946年底,一个在“黄金(戏院)”,一个在“天蟾(舞台)”,两个人真的唱起了对台,形成了高潮。捧梅派与捧程派遂在各大报章,舌枪唇剑,大开其火。双方势均力敌,难分伯仲。但真正占便宜的是听众与看客。两个剧场夜夜告满,观众是大饱了耳福。戏唱到最后,程砚秋使出撒手锏,连演五场《锁麟囊》,天平向他倾斜了。演出完毕,程砚秋的弟子赵荣琛一次就替师父将28根金条存入了银行。

四大名旦里,尚小云与荀慧生都没有追赶梅兰芳的念头,唯有程砚秋是雄心万丈。梅、程在北京的情况也是如此:“偌大京师各剧场沉寂,只余梅、程师徒二人对抗而各不相上下。梅资格分量充足,程则锋锐不可当,故成两大势力。”罗瘿公的这两句话是说准了。非但说准了,还深知这两大名旦的内心状态。原本烟瘾大酒瘾大牌瘾也大的程砚秋之所以能够做到——说戒烟酒就戒烟酒,说戒打牌就戒打牌,罗认为那是因为程砚秋在艺术上“名誉心甚重,故能自克如此。”而梅兰芳那边,罗瘿公则觉得他人缘太好,其“党徒甚胜”。梅兰芳见程砚秋“气势日旺,自沪归京后颇有引以自强之意。”于是,梅对程“更益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