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新气象,别去翻旧账(第2/3页)

孟子接着来讲具体措施:“方圆一里作为一块井田,每一片井田有九百亩,当中一百亩是公田,另外八百亩分给八家作为私田。这八家共同来耕种公田,先把公田的活儿忙完,再来料理私田,以此来区别百姓和官吏。我这里说的只是一个大概,至于更具体的细节,那就是你们国君和你自己的事了。”

孟子关于井田制的这番话在后世引起了无数纷争。他老人家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信口开河,可是,这好像太过于理想主义了吧?如果说这是乌托邦、太阳城,倒也说得过去,可这是在说历史,这种情况在中国历史上当真存在过?!

如果存在过,又在什么时候呢?

方圆一里能有九百亩地?那时候到底多长是一里,多大是一亩啊?还是有什么别的解释?

这是一笔糊涂账,扯不清。

以前有人说商朝没有发达的农业,所谓“田”,不是指种粮食的农田,而是指可供打猎的区域,商朝人搞狩猎、搞畜牧,所以大都是些肉食主义者。当然,他们也种粮食,但粮食主要不是给人吃的,而是喂牲口用的,粮食的另一项重要用途就是酿酒。

也有人说商朝农业发达,有农官管理下的大规模农业耕作活动,连国王都时不时来凑凑热闹。

还有人说原本真有井田制,后来贵族们不断开垦荒地,新垦的土地形状都不规矩,构不成标准的“井”字,而孟子所谓的“浑蛋国君和贪官污吏一定要去搞乱田界”就是指这种情况。(看,这并不是说他们侵吞老百姓的财产,因为那时候的老百姓也没什么财产。现代人一看这个“经界既正”的说法,恐怕首先就会想到产权明晰,哦,孟子在两千多年前就提出过科斯定理了?好厉害!不过仔细想想,科斯定理关注的是资源配置的效率问题,并且实质是说:在交易费用为零的前提下,产权界定根本就不重要。那么,孟子所谓的“经界既正”还是那么重要吗?产权到底归谁所有真有那么重要吗?呵呵,咱们这时候不妨健忘一下。)

说法众多,我就不挨个儿介绍了,反正发言的都是名家,也各有各的道理。我就重点选一个有趣的说法好了,还是郭沫若,他说《论语》里有一节内容千百年来全被人解释错了。这一节出自《论语·颜渊》: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

有若对曰:“盍彻乎?”

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

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对这一节,一般的理解是这样的。

鲁哀公问有若:“年成不好,国家用度不够,这可怎么办呢?”

有若的回答是:“为什么不实行‘彻’的税制呢?”

(什么叫“彻”,方才孟子可说过了,这是十分抽一的税率。)

鲁哀公很不理解:“你忽悠我呢是不?我现在十分抽二都不够开销,十分抽一不是开玩笑吗?”

有若的经典回答出台了:“如果百姓的用度够,您的用度怎会不够?如果百姓的用度不够,您又怎么会够?”

千百年来,这一节都被认为是在宣扬仁政,主张“藏富于民”。可郭沫若死活就不理解这个道理,他觉得:鲁哀公把税率都定到十分之二了,这都不够政府开销,有若偏偏劝他减税,一减就是一半,这不明摆着是书生之见吗?

郭沫若说,事实并非如此!

第一,原文里的“百姓”和后世所谓的“百姓”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这一点我在前边两本书里都有介绍,“百姓”本来是指贵族,贵族才有姓呢。所以,有若所谓的“百姓”是指鲁国的贵族们。

第二,鲁国当时的情况已经是豪门大族瓜分中央政府,鲁国政府是靠三大家族的贡税维持运转,这贡税只是对公田收的,政府对大片的私田一点儿好处都拿不到。

所以,郭沫若的结论是:有若所谓的“彻”,是要鲁哀公撤去公田和私田之分,让大家都大公无私,无论公田还是私田一起纳税。所以,“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贵族们有的是私田,收入肥着呢,把他们这块儿收入通过税收来分一杯羹,国君当然就有钱花了。即便税率从十分之二降到十分之一,但税基大了啊,税收总额还能不跟着大吗?

郭沫若由此还分析出,鲁国以前是有井田制的,但在春秋末年便被废除了。

——这分析有没有道理?

也许有人会说:郭沫若的出发点有问题,他不懂经济学。

不错,减税难道就一定会降低政府收入吗?

我们现在知道:如果画一个坐标,供给和需求曲线不变,只改变税收规模,税收规模越大,无谓损失就越大,但税收收入却会在税收规模到达一个临界点之后变得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