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第一百零九条好汉

滕文公问为国。

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

“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借也。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校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

“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

“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

使毕战问井地。

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

“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滕文公来向孟子请教治理国家的知识。看来这时候他已经顺利接班,成为了一国之君了。

孟子又一次展开了他的长篇大论,首先是:“老百姓的事要放在第一位。”(民事不可缓也。)这是孟子一贯的政治主张,今天说完明天说,对这个说完对那个说,他老人家的民本思想是很强的。可问题是,对一国之君进行这种规劝,尤其是到了后来的专制时代,这就如同对一个中学生说“学习的事要放在第一位”。当然也有少数好学生,听劝,但一般来说,单靠劝说的办法想让中学生一心学习,别去追星,别泡网吧,别玩电子游戏,别早恋,能起到多大效果呢?如果这个中学生掌握着无限权力,你把他说烦了,他能杀你,那又该是怎样一种情景呢?古代知识分子总在期望用思想工作来辅导出圣君明主,这在当年恐怕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我们要是认真想想:如果一位帝王是好是坏只取决于他的个人修养(宋儒所谓“正心诚意”),如果各级官员是贪是廉是取决于个人的自律,如果帝王惩贪奖廉的办法只是隔三差五地组织各级官员们进行苦口婆心的教育,让大家好好学习以加强自律精神,你不觉得这些东西都不太靠谱吗?

孟子这里劝说滕文公:“老百姓的事要放在第一位。”话是绝对不错,当孟老师成为圣人之后,也确实有不少帝王把他的这句话时常挂在口头,但这话的实质还是“从上到下”的,是统治者给被统治者的恩赐,后来有些帝王更高明了,干脆就说天下是你们老百姓自己的,你们自己的事难道还不是第一位的吗?

——动人的政治理想很容易就被歪曲成狡猾的统御权谋。

孟子接着引经据典。但凡他一掉书袋,通常不是《诗经》就是《尚书》,这回是《诗经》:“白天割茅草,晚上绞绳子,赶紧修房子,开始种谷子。”(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孟子从前两篇到现在是不是已经引用过不少《诗经》的句子了?看来他很像一位文学老年啊,走到哪里都揣着一肚子的诗。可其实呢,他老人家会背的诗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多,他有时候这里引两句,那里引两句,其实都是同一首诗里的句子。

这里引的四句诗出自《豳风·七月》,是一首农民叙事诗。我在“公孙丑篇”里讲过一个“宋景守心”的故事,那时讲的“七月流火”也是这首诗里的句子,是全诗的第一句。顺便一提,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比“七月流火”还要有名得多,全国无人不知,以前还三天两头就得喊一喊——这就是“万寿无疆”(这四个字在《诗经》里很常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