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农民诗:写农民的诗还是农民写的诗?

糊涂账我们看两眼就行了,扯是不必扯的。那么,以前的农业生活大致是什么样子,真像孟子说的有什么管理农业生产的专门官吏吗?国王真的会亲自来田里视察吗?如果是个大公社式的生产方式,会不会很热闹呢?——对这些问题,有没有一些哪怕感性一些的资料呢?

——那咱们看看《诗经》好了。

无论是谁,如果从《诗经》里找商周时代的农业生活的线索,主要也就那么有数的几首农民诗。像前文孟子引的“雨我公田,遂及我私”,这是出自《小雅·大田》,还有一首很有分量的是《小雅·甫田》。我就只稍讲一下这两首算了,都讲就太费篇幅了。其实前面好几次说过的那首《豳风·七月》(就是“七月流火”那个)也很重要,可惜太长了,这里就不讲了。

先看《甫田》:

倬彼甫田,岁取十千。

我取其陈,食我农人。

自古有年,今适南亩。

或耘或耔,黍稷薿薿。

攸介攸止,烝我髦士。

以我齐明,与我牺羊,

以社以方。我田既臧,

农夫之庆。琴瑟击鼓,

以御田祖,以祈甘雨。

以介我稷黍,以榖我士女。

曾孙来止,以其妇子。

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攘其左右,尝其旨否。

禾易长亩,终善且有。

曾孙不怒,农夫克敏。

曾孙之稼,如茨如梁。

曾孙之庾,如坻如京。

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

黍稷稻粱,农夫之庆。

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我不解释那么细,先说两点有意思的地方。一个是第二句“岁取十千”,什么叫“十千”呢?就是十千石(“石”字这里读“担”)粮食。可奇怪吧,为什么不说万石,却偏要说“十千石”?

其实“十千”一直到晚清都是个常用的计量单位,尤其在钱上,经常说“十千”而不说“万”。比如《旧唐书》说一品官“月俸三十千”,还有“职田禄米”多少多少,这倒可以参照《孟子》方才讲的“圭田”来看;《新五代史》说有人看中了一套铠甲,这铠甲价值“数十千”;《旧五代史》说交礼钱的事,某个级别是“四十千”,后来落价了,落到“二十千”,还有“三十千”落到“十五千”的;《宋史》说某某“调兵十千人”;《新元书》和《明史》记载同一件缉拿叛匪的事,都说悬赏“十千”;《清史稿》里记账,有一处是“钱九十二万七千三百五十千”,到底这是多少钱,一时还真看不出来,但这是千和万都用的。千和万都用的情况最有意思的是《魏书》里记录户口,所谓“户口”,其实户是户、口是口,比如《魏书》说“口一万二千二百七十八”,“户十千四百二十四”,记“口”的时候常用“万”,记“户”的时候常用“十千”,也弄不清为什么。

这样看下来,唐宋元明清历朝历代都有“十千”这个单位,可惜现在不用了,不然的话,学英语可就容易多了。英语要说fifteen thousand,咱们直接就能反映出是“十五千”,不必在脑子里费劲地换算一遍,得出一个“一万五千”了。

那为什么这种传统的计量单位后来就不见使用了呢?有人说是通货膨胀闹的。姑妄听之,备此一说,反正我们知道历史上一直都有“十千”这么个说法也就是了。

还要讲一下《甫田》第三节的开头,“曾孙”是谁?他就是当时的国王,大概是王国创始人的第几代曾孙,所以就这么来称呼了。后世可不敢再用这种称呼,谁要管领导叫曾孙,有他十千个好瞧!

好了,两个有趣之处都介绍完了,这诗到底在讲什么呢?我要是就这么摆在这里,估计没几个人看得明白。好,下面我来翻译成白话:

无边的田野,一年收获十千,

吃陈谷便够,因为丰收连年。

快向南亩去,我们耕田,锄草,看稻穗疯长,

要祭神了,要休工了,男人们都聚拢到空场。

我们献上纯洁的羔羊,祭社神,敬四方,

农事已毕,要狂欢,要歌唱,

琴歌,瑟舞,还有鼓乐。我们求雨水,求收成,

求无忧的四季里五谷丰登。

国王到了,和他的王后、王子,

犒劳我们,也给管田的官吏送来酒食。

我们一同欢宴,看禾苗种满,垄上田间,

听国王夸赞农人的勤勉。

国王的稻子啊,如屋,如篷,

谷堆仿佛小小的山峰。

快准备万个箩筐,千座谷仓,

来装黄米,来装小米,来装大米和高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