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天使(第3/22页)

女侍们远远地站在一边,与安妮保持着距离,仿佛她身上有刺一般。他想起格利高里曾说:安妮瘦骨嶙峋,浑身是刺似的。你无法安慰她;哪怕是伸出一只手,她也会觉得是放肆,或者是威胁。凯瑟琳说得对。王后得独自面对,不管是失去丈夫,还是失去宠物狗或孩子。

她转过头来:“克伦穆尔。”她命令女侍们退去:手用力一挥,犹如孩子在轰赶乌鸦。女侍们像某个羽毛光滑的新种群中的胆大的乌鸦一般,不慌不忙地拎起裙裾,懒洋洋地走开;她们的声音仿佛传自空中,尾随她们而去:叽叽喳喳的话语停了下来,接着是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罗奇福德夫人最后一个离开,拖着裙子,不情不愿地让出了地盘。

房间里现在只有他和安妮,以及那个在角落里一边哼歌一边在脸前晃动着手指的侏儒。

“我很难过,”他垂着眼睛说。他很明智,知道不能说你可以再养一只狗。

“她们发现它——”安妮伸手一指,“躺在那里。在下面的院子里。上面的窗户开着。它的脖子断了。”

她没有说,它肯定是掉下去的。因为她显然不是这么想。“你还记得我的表兄弗朗西斯·布莱恩从加来把它带到这儿来的那一天吗?当时你在场。弗朗西斯走了进来,一眨眼的工夫,我就从他怀里接过了布赫呱。它从没伤害过任何人。是哪个魔鬼这么狠心,要跟它过不去并害死它?”

他很想安慰她;她似乎心痛欲裂,仿佛受到伤害的是她本人。“它可能是爬到了窗台外面,然后脚下一滑。那些小狗啊,你以为它们会像猫儿那样平安无事,可是却不会。我有一只小狗,因为看到一只老鼠而从我儿子的怀里跳了出去,结果摔断了腿。很容易就这样。”

“它后来怎么样了?”

他轻轻地说,“我们治不好它。”他抬头看了一眼弄臣。她在角落里笑着,并将两个拳头猛地分开,模仿折断的动作。安妮留着这种人干什么?应该把她送往医院。安妮像个小姑娘一样,用指关节擦了擦脸;那些优雅的法国礼仪全都不见了。“金博尔顿那边有什么消息?”她找到一条手帕,擤了擤鼻子。“他们说凯瑟琳还可以活半年。”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也许她希望他派个人去金博尔顿,把凯瑟琳从高处推下去?

“法国大使抱怨说,他两次去你府上,你都不肯见他。”

“我很忙,”他耸了耸肩。

“忙什么?”

“我在花园里玩草地滚球。是的,两次都是。我经常训练,因为如果输了一场球,我就会一整天心情狂躁,就想去找一些天主教徒当球踢。”

如果是在以往,安妮肯定会大笑。但现在没有。“我自己也不喜欢这位大使。他不像之前的使节那样尊重我。不过,对他你还是得小心。你得对他恭恭敬敬,因为只是由于弗朗西斯国王,教皇才没有置我们于死地。”

狼一般的法尔内塞。咆哮着,淌着带血的口水。他不能肯定她是否有心情听他解释,但还是想试一试。“弗朗西斯可不是因为爱我们才帮助我们。”

“我知道不是因为爱。”她摆弄着自己的湿手帕,寻找一块干地方。“反正不是因为爱我。我没有那么傻。”

“仅仅是因为他不希望查理皇帝占领我国,并使自己成为世界霸主。他对逐出教会的诏书也不以为然。他认为罗马主教或任何牧师都不应该自作主张地剥夺国王在自己国家的权力。不过,我但愿弗朗西斯能看清自己的利益。遗憾的是,他身边缺少一位有识之士,来让他明白像我们的君王这样领导自己的教会的好处。”

“可惜没有两个克伦穆尔。”她勉强露出一丝苦笑。

他等待着。她知道法国人现在怎样看待她吗?他们再也不相信她能左右亨利。他们认为她大势已去。尽管英格兰全国上下都已经宣誓要拥护她的孩子,但如果她不能为亨利生一个儿子,没有一个外国人相信小伊丽莎白能称王。正如法国大使对他所说(在他上一次让他进门时):如果是在两位女性之间选择,那干吗不选大一点的呢?如果说玛丽有西班牙血统,那起码还是皇室血统。而且她起码能站着走路,能自己吃喝拉撒。

小矮人坐在地上从自己那个角落慢慢挪到安妮身边;她拉了拉主人的裙摆。“玛丽,滚开,”安妮说。看到他的表情,她大笑起来。“你不知道我给我的弄臣改名了吗?国王的女儿几乎就是个小矮人,对吧?甚至比她母亲还要矮胖。法国人如果看到她,肯定会大吃一惊,我想,他们只要看她一眼,就会打退堂鼓。哦,我知道,克伦穆尔,我知道他们想背着我干什么。他们让我弟弟来来回回地谈判,但根本就没打算与伊丽莎白联姻。”哦,他想,她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他们想促成王太子与西班牙人的私生女的联姻。他们当着我的面笑容可掬,背着我的面却是另一套。这些你早就清楚,但没有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