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伏击散关斩将搴旗,绮靡宫闱钩心斗角(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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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融融的阳光照得宫殿一派璀璨,香烟缭绕间,远处谯楼上的钟声辽远地传来。刘禅把手中的奏疏轻轻一搁,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呵欠,目光像筛豆子似的,一点点撒在奏疏上。

诸葛亮的字一如既往地干净工整,笔笔力道不弱,没有一丝差错,用墨也恰到好处,不浓不淡,他的字像他这个人一样完美无缺。

〖权有僭逆之心久矣,国家所以略其衅情者,求掎角之援也。今若加显绝,雠我必深,便当移兵东伐,与之角力,须并其土,乃议中原。彼贤才尚多,将相缉穆,未可一朝定也。顿兵相持,坐而须老,使北贼得计,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辞匈奴,先帝优与吴盟,皆应权通变,弘思远益,非匹夫之为忿者也。今议者咸以权利在鼎足,不能并力,且志望以满,无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汉,非力有余而利不取也。若大军致讨,彼高当分裂其地以为后规,下当略民广境,示武于内,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动而睦于我,我之北伐,无东顾之忧,河南之众不得尽西,此之为利,亦已深矣。权僭之罪,未宜明也。〗

刘禅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他几乎能想象出诸葛亮书写时既严肃又冷静的模样,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翁仲,魁伟、挺拔、威严,令人崇敬,也令人畏惧。

永远别想在诸葛亮的世界里察觉出任性的蛛丝马迹,他把一切都收纳在规矩礼法中,用一颗时刻保持冷静的心看待纷争、嘈杂、紊乱、肆意。浓烈的爱、激情的恨都被他关在没有缝隙的铁门外,万千红尘纷扰如指尖乍起乍灭的泡沫,他却在纷扰中静如止水。

一个人若太冷静,太理智,他便会很少犯错,可一个不犯错的人太可怕,一个人一旦无懈可击,他其实就是强大到足以摧毁一切。

相父,你真可怕……

忽然闪入脑子的这个念头让刘禅打了个寒战,他不在乎孙权称不称帝,反正北边已有了一个皇帝,再多一个皇帝和他平分天下,他只当是博局时多了一个玩家,皇帝不过是个称呼,谁要谁拿去。可他在诸葛亮的文字里读出了另一番滋味,那是冷静到令人胆寒的理智。再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告诉他:“忍受吧,为了换取将来更大的利益,你必须忍受。”

刘禅把目光匆匆挪开了,似乎多瞧一眼那墨色字迹,便会看见诸葛亮冷峻的脸。他不明白,为什么曾经让他生出无限依恋的白衣先生,会变成一个让他恐惧的权臣。

人若长大,什么都会改变,或者,从前,他是孩子,诸葛亮是先生;现在他是皇帝,诸葛亮是丞相。人生角色天翻地覆,情感也在这改变中腐烂。

刘禅觉得很疲惫,索性连思考也舍弃了,他把奏疏一合:“把奏疏送去尚书台!”他没精打采地吩咐。

玉阶下垂手鹄立的小黄门捧起奏疏,倒退着亦步亦趋,跨过高高的门槛,闪身便走得远了。

“陛下,累了么?”谄媚的声音听着很舒服。

“累!”刘禅撒娇似的说,回头看见一脸讪笑的陈申。

“小奴给陛下捶捶腿!”陈申殷勤地说,双膝跪了个结实,双手轻轻拍打着刘禅的腿。刘禅闭上眼睛,享受着宦官舒服的伺候,“李阚,唱个曲听听!”

李阚轻快地答应着,蹲在刘禅的另一边,悠悠地哼起了乡野俚语,歌声舒缓动听,仿佛一首安魂曲,缠缠绕绕地绵延进了心里。刘禅听得惬意,竟生出了醉醺醺的感觉。

那陈申一面给皇帝捶腿,一面淫兮兮地对李阚眨眼睛,李阚并不反感,哼曲的间歇,偶尔还会还以柔情横波,直把那陈申勾引得骨头都酥了。

“真好听啊,”刘禅轻声道,“像小时候娘唱的……”

娘……好久远的记忆,早就忘记了她长什么模样,多高多矮,多胖多瘦,有没有皱纹,爱不爱笑,全都一团模糊。连娘的称呼也很陌生,即使在梦里,也看不清楚她,好似自己从来不曾有过母亲。

他忧伤地叹了一声,半睁开眼睛:“唉,太悲了,不要唱了。”

李阚忙住了口:“都是小奴的罪过,惹了陛下伤心。”

刘禅略笑了笑:“朕不责你,曲子很好听,只是朕听着有些揪心。”

“早知道小奴便唱支欢娱的曲子,如今却惹得陛下郁郁不乐。”李阚说得愧疚,眼睛忽地一亮,“小奴还会樗蒱,若陛下想看,奴才可演示给陛下一瞻。”

“樗蒱,好好,朕早就想学着玩玩,可惜偌大个蜀宫竟没个能手,你既会,便教教朕,朕闲来也有个消遣不是?”刘禅兴趣盎然,眉间霎时大放光彩。

“小奴谨遵圣谕!”李阚伏地一拜,“只是樗蒱游戏需要棋盘和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