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伏击散关斩将搴旗,绮靡宫闱钩心斗角(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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辚辚车辙从秦岭的绿莽紫卉间碾过,冰雪正在缓慢地消融,春的气息挣扎着从冰冻的土壤下冒出一点儿茸茸的芽苗。

车颠了一下,忽然的头疼让诸葛亮目眩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被那颠簸震疼了,他用力摁住太阳穴,那痛终于被他压服了,汗却流了出来。

修远见他难受,忧心道:“先生,要不要传令三军暂停?”

诸葛亮摇头:“不用。”他见修远担心,勉力笑了笑,“想事太多,难免头痛。”

修远叹了口气,取出一领手巾给诸葛亮擦去额边的冷汗:“先生,你真该好好歇一歇,每日忙得昼夜不分,睡不到三个时辰,只吃一顿饭,有时忙狠了水米不沾,再这么下去,身子骨可怎么受得住!”

诸葛亮莞尔一笑:“你怎变得如此啰唆,年纪轻轻,便如妇人般啰唣!”

修远不悦地哼了一声:“临出门时,夫人可交代了,我若照顾不好你,她拿我是问!”

诸葛亮用羽扇轻轻拍住他的脑袋:“小子原来是受人所托,怎么,敢拿夫人来压我!”

修远不乐意了,一本正经地说:“我对先生好可是出自真心,夫人便是不说,我也会一心一意对先生,先生可别乱栽诬好人!”

修远的认真让诸葛亮忍俊不禁,他一面笑一面去敲修远的肩膀。

车窗外有人轻轻敲击,修远拨开了窗棂子,却见姜维策马立在车外,毕恭毕敬地称了一声“丞相”。

诸葛亮瞬间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说。”

“张钺将军已击退追兵,力斩王双。”

一切似乎成竹在胸,诸葛亮并不感到特别惊喜,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陈式将军的消息也到了,他已进抵下辨。”

诸葛亮平静的神情微微漾出很浅的波澜,他一字一顿地道:“传令魏延,立即西入建威,拼死也要抵住曹魏援兵,成败之机,不可丝毫懈怠!”

姜维应诺着,又道:“还有一事,费祎来了。”

诸葛亮这才惊奇起来:“怎么,文伟竟到军前来了?”

“是,他说有紧急事不得不千里奔赴。”

“快传!”诸葛亮急声道。

姜维退了下去,不过一会儿,费祎果然驱马赶来车前,躬身便是一揖,瞧得他风尘仆仆,头发里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脸颊泛出冰冻的潮红。

诸葛亮向他一伸手:“文伟,上车叙话。”

车夫勒住马,车轱辘嘎嘎一转,便堪堪停住了。费祎搭着车夫的手跳上马车,在诸葛亮下手坐下,修远知他们有机密话要说,知趣地退下马车,还把车幕拉下来。

“文伟奔赴军前,是朝中有紧急之事么?”诸葛亮并不寒暄,果断地直入主题。

费祎用手背擦着下颚的水沫,尽量保持着稳重的语气:“若非紧急事,祎也不敢扰惊军阵,原是为前日东吴遣使成都,宣答我主,说孙权有称帝之意,欲二帝并立。朝中如今纷争不断,多以为孙权若然称帝,是为篡逆,名体不顺,宜显明正议,绝其盟好。主上难以决断,不得已遣我来军前咨问丞相,是顺承其旨,还是绝盟正名?”

诸葛亮沉默着,静静地问道:“朝中持绝盟者所占有几?”

“十有八九以为当绝盟。”

诸葛亮微微锁着眉头,白羽扇轻轻拂过胸前:“孙权有篡逆之心久矣,他纵是不称帝,亦未尝没有绝汉之志,何况江东偏于一隅,早具分陕之势,”他略一停,却去问费祎,“文伟以为当如何应对?”

费祎并没有太多犹豫,认真地说:“祎以为不能再树一敌。”

诸葛亮含笑,到底是他从万人中擢拔出的费文伟,见识果然非同常人,能勘破正朔那层轻薄的白纸。他也没有明言,便说道:“这样,我即刻上书陛下,文伟辛苦带回成都,也不要让东吴使者等久了。”

“如此甚好!”费祎喜道,他当然清楚诸葛亮的主张,也明白诸葛亮在蜀汉朝堂的力量,有了诸葛亮的九鼎之言,再大的争议也会消于无形。

“若需遣使入东吴盟会,当遣何人?”费祎追问了一句。

诸葛亮思索了一会儿:“尚书令陈震。”

“尚书令?”费祎一愕,尚书令为尚书台长官,丞相不在朝,则持掌朝政要务,遣这么大的官去当使者,是不是郑重得过度了?

诸葛亮始终平静:“非陈震不能宣致盟意,小盟遣小吏,大盟自然遣大官。”

费祎懂了,遣陈震为使称贺孙权称帝,方能表达盟友诚意,寻常官吏虽也能宣传使命,但总有轻忽之感,想通了这一层,费祎不禁为诸葛亮的缜密心思叹服。

“丞相,这是要回汉中么?”费祎惴惴地问了一声。

诸葛亮幽幽地说:“不。”他却不说话了,羽扇掩住他的半边脸,像湖水般深邃幽蓝的眸子里深溺着谜一样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