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强攻受阻丞相退兵诱敌,投上所好阉人借机献媚

大雪如泪倾崩,白茫茫犹如苍天塌陷,听得大片的雪花沙沙地飘落,好似残叶坠水,北风呜咽,一阵紧似一阵。

大雪中的陈仓城肃杀如枯井。

硕大的旗帜在寒风中瑟瑟战栗,发出呼啦啦如划桨般的声音,大颗大颗的雪粒不断地扑上去,让那墨黑的“魏”字只剩下些微残肢。

铺天盖地犹如狂泻情绪的大雪让陈仓城沉陷在一派荒寂中,恍惚让人以为这是一座空城,死寂、空洞、惨白、枯萎,可若把视线放低一点,会发现覆着雪尘的城楼上铺满了人,有活人,也有死人。

守城的士兵有一半蜷曲在城堞下,已疲乏得打起盹;有的已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却没有伙伴察觉并为他收尸;还有一半缩在避风口,不时跺跺足,搓搓手,仍是不能祛除那钻入骨髓的寒冷;有支持不住的一头栽下去,在雪地里撞出一个夸张的人形,口鼻砸出血来,一溜溜地喷出去,很快被大雪掩盖得毫无痕迹。

“轰!轰!轰!”

巨大的声响震荡着沉寂如死亡的雪天,城楼上的士兵从半死半活的僵硬状态中惊醒过来。有机灵的士兵趴在城楼上向外张望,苍茫大雪的背景下,一切都被抹去了清晰的轮廓,视线似被白纱遮住,恍惚看见几个庞然大物正缓缓逼近城楼,仿佛从大海里爬出来的巨型鲸,登岸的一刹掀起了骇人的海浪。

“蜀军攻城了!”

歇斯底里的号叫便是那催醒士气的战鼓,能爬起来的魏国士兵都爬了起来,不能爬的,被同伴又踢又拽,实在叫不醒,便知他已死去,心里难过了短暂的一瞬,下意识地将尸体用力推去一边,为其他活着的守城士兵留出空隙。

“那是什么玩意儿?”有士兵悚然问道。

庞然大物近了,可以看见那物体高有七层,每一层朝向城墙处安了铁面板,上面嵌着巨大的铁蒺藜,像一颗颗锋利的狼牙,底下装着十六只大轮子。有上百个士兵在最下一层着力推着这庞然大物前进,原来是攻城所用的冲车,可其形制却比一般的冲车足足大了一倍,一共有四辆,每一辆都如一座移动的高山。

“好大的冲车!”

士兵们心胆欲裂,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战争武器,像咆哮的巨兽,用尖利的牙和遒劲的臂撕开了厚重的雪幕,携带着劈山的可怖力量,一步步撞向脆弱的城防。

“整兵,整兵!”守城将官挥舞起手中的红旗,嗓门喊得嘶哑了,出血了,却不敢放低声音。

守城士兵硬着头皮一拨拨靠近城堞,拍打活络僵硬的手臂,有的拉弓,有的举刀,有的搬滚木,有的扛石头。

一场恶战即将拉开血腥的帷幕。

攻城的蜀军和守城的魏军已经对峙了二十天。

当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还在蓄势待发时,蜀军兵出散关,翻过耸峙入云的秦岭山麓,悄无声息地挺近冬眠中的陈仓。那之后,魏蜀两边便展开了艰巨的攻守拉锯战。

蜀军的攻城方式不断地在陈仓城下变换花样,一开始是搭云梯强攻,魏军用强弓和火箭密集防守,云梯沾着火,呼啦啦一烧到底,许多蜀军士兵因此葬身火海。这种强攻因为伤亡太大,蜀军只采用了一次;后来蜀军又在城外搭起高出城楼的阔大木架,架上站立弓箭手,箭飞如蝗,直射得城上守军不得已蒙盾而走,守城魏军便在城楼上修高台,外边蜀军加高一丈,里边魏军加高两丈;再后来,蜀军又昼夜不停挖地道,想出奇兵突入城中,魏军便横着挖一条深沟,让两条沟形成丁字形,迫使蜀军的突兵不能深入腹地,让蜀军的攻城计划再次落空。

这场攻守之战虽极艰苦,可双方的死伤却很少,更像是一场军事谋略的实战演绎,而且蜀军的每一次攻城几乎都在运用机械,各种机械有的是常见攻具却加以改良,有的却是闻所未闻。

为了应付蜀军的机械攻势,陈仓守军费尽心力,滚木用完了,攻具用尽了,迫不得已,竟去挖坟冢,拆了棺椁临时拼凑成攻具。陈仓老百姓都说这是断子绝孙的龌龊阴事儿,挖人祖坟者日后不得好死,即便如此,蜀军攻城的器械仍然层出不穷,仿佛从一眼永不干涸源泉里涌出来的巨流,魏军现在只要听见吱嘎的机括声,头皮都会发麻。

这一次,蜀军又造出巨型冲车,庞大得令人瞠目结舌,魏国士兵不禁怀疑起来,蜀军统帅到底是在打仗,还是在展示他的机械天才?

冲车前段的铁蒺藜已快抵住了城墙,城上疯狂地射下云团似的飞箭,当当地弹在铁面上,刮出一串串明耀的火花,却挡不住那庞然大物的冲势。俄而,听见震耳欲聋的几声撞击,冲车实实在在地砸向了城墙。

魏国士兵们只觉得脚底下一阵战栗,仿佛地心被搅动了,身体摇了一摇。那城墙已被砸出几个大窟窿,残砖噗噗地直坠而下,满天的灰尘将白茫茫的雪幕扫开了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