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旅顺失陷以前,清廷已出现动摇。当日军越过鸭绿江,开始占领辽东各地时,恭亲王奕䜣就觉得不考虑讲和不行了。

主战派的翁同龢和李鸿藻陛见光绪帝,痛哭流涕,建言力战。

恭亲王心想:如果有希望获胜,战一下也未尝不可,然而,明知无望取胜,还继续战下去,那只会导致亡国。难道他们不怕亡国?

他是咸丰帝的弟弟,同咸丰帝一起长大,格外亲近,在太平天国运动和第二次鸦片战争中,他帮助哥哥渡过难关。西太后是他的兄嫂。

西太后能掌握实权,应该说他的功劳最大。他拥戴年幼的同治帝,向企图夺取实权的怡亲王和郑亲王发动军事政变,建立了西太后的摄政体制。但也正因为如此,西太后总觉得他碍眼,渐渐疏远他,终于在十年前把他撵下台。

这次起用,可能是由于重新评价了他同外国办交涉的实绩。1860年,英法联军进逼北京,咸丰帝逃往热河,同英、法两国的交涉就全凭二十八岁的恭亲王。清朝设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即外交部,就在那个时候。

从那以后,恭亲王就成了清政府的外交代表。

事隔十年,西太后又把他抬上政治舞台。恭亲王明白她的用意。从前他曾统率过神机营,但现在他在军界的影响几乎等于零了。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发挥同英、法两国办外交的经验而已。

恭亲王号乐道主人,喜欢作诗。九月二十九日,他被起用为总署大臣,成为他创始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一员。

复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交涉同日本停战。擅长外交的恭亲王当然要从探询各国的调停着手。

赔偿战费,朝鲜独立,这两项无论如何也得承认。必然会遭到主战派的猛烈攻击,恭亲王也早有准备。

外交是交易,长期的外交生活使他体会了这一点。既然是交易,战败国就必须让步。

恭亲王把自己家的庭园叫“鉴园”,里面有楼台亭阁,人工美远远胜过自然美。

他透过书房窗户,凝望着那条穿过庭园的白沙甬路,拿起笔来。

他要起草电文,要求驻在外国的公使们向各国有威望的人做工作,委托他们调停战事。

公使只有三人,即龚照瑗、许景澄、杨儒。龚兼任英、法、比、意四国公使,许兼任俄、德、奥、荷四国公使,杨兼任美国、西班牙、秘鲁三国公使。

恭亲王犹豫了很长时间,写了勾,勾了写。仿佛那条白色甬路鼓励了他,终于挺起身来,写完了电稿。

具体的让步条件是否也写在电文里,他曾犹豫了好半天,最后决定还是不写为好。

公函是要长期保存的,把自己提出的屈辱让步留之久远,那可不光彩。不过,不写上条件,对方也无从着手,拍去的电报岂不等于放空炮?不,也有不放空炮的办法。

恭亲王把没写出条件的电报发给驻外公使们,至于条件,用口头向驻在北京的各国公使传达。公使们一定会把这个条件电告本国。外国也许要保存电文,但那是外国的事。可惜电文中一定会有前言“据恭亲王说……”之类,是无法让他们删掉的。

趁自己还没改变主意,他叫来秘书,说道:“发出这份电报,然后与各国公使馆联系一下,我要走访。”

他遍访各国公使,其中反应最强烈的是美国公使田贝。

田贝认为,清朝政治体制的存续,对美利坚合众国是有利的。因此,如有崩溃之虞,必须伸出援助之手。这当然是从美国的利益来考虑问题的。

美国政府接到驻清公使田贝的电报后,向驻日公使谭恩发出训令,让他调解日清战争之事。

11月6日,第二军攻陷大连的前夕,美国公使谭恩会晤了陆奥外相。

陆奥认为讲和之机尚未成熟,清廷内部的主战派还很强硬。战争迟早要停止,但不一定非要第三国从中调解不可。这是胜者对败者的关系,讲和是极容易进行的。不过,有一个国家站在中间传话,可能比较方便些。这个角色,与其让在中国权益甚多的英国担当,不如让美国担当更合适。想到这里,陆奥改变了原先打算拖下去的想法,立刻提交阁议。经过天皇批准,向美国公使谭恩递交了如下备忘录:

对美国政府愿为日、中两国和睦执调解之劳的厚意,日本政府表示感谢。自交战以来,帝国军势节节胜利,至今更无须友邦为停止战争而奔走。然帝国政府亦决不乘此战胜之机,超越限度,以逞私欲。唯清政府尚未直接向帝国政府求和,则帝国政府不认为已达限度。

这份备忘录是官方文件,陆奥在递交时又补充说:“老实说,假如我们公开提出烦劳美国为日、中两国调停,必将引起其他国家不满。他们会责备日本,为什么选中了美国?那时候我们也难以解释。所以,希望暂时不要将此事声扬出去。等到清政府主动求和时,美国可乘两国相互交换意见时便宜行事。日本政府则全赖贵国提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