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军机大臣和总理衙门会议提出“避战”的结论,光绪帝大为不满。他的近侍泄露说,年轻的皇帝要处分北洋。

然而,在这严峻时局下,除了李鸿章,还有谁能处理问题呢?皇帝虽然是个主战论者,但如果没有李鸿章,恐怕连一个士兵也指挥不动。

处罚李鸿章之类的话不过是说说而已。光绪帝自以为断了奶,其实,没有西太后的谅解,他能处分得了李鸿章吗?

礼部侍郎志锐上书弹劾李鸿章和总理衙门诸大臣,是在阴历六月十五日(阳历7月17日),也就是得出避战结论的会议的次日。在东京,这时正召开大本营御前会议。

志锐言辞严厉,颇有可取之处。他责备李鸿章等人过分依赖外国的介入,说:

事起之初,则赖俄使;俄使未成,复望英使。英使不能,又将易谁?

志锐不愧为谏臣,虽然上书弹劾,却并未提出处分李鸿章的不现实的主张。他主张,命令李鸿章调兵遣将,尽速进发,赶上时机。

本不愿打仗的李鸿章也感到“事已至此”,只有下定决心,制订动员计划,向英国订购快速船只了。然而,北京的政敌又依据避战方针,束缚他的行动。

关于此事,陆奥宗光在《蹇蹇录》中做了如下评论:

李鸿章是惹起此次朝鲜问题及日清纠纷的罪魁祸首、主谋者。一切应归罪于他一身,自不待言。然而,在此时局发展中,特别在国运生死迫近眼前之际,北京政府徒逞党派之争,加以如同儿戏之谴责,不仅使他无法充分执行其策略,而且,免不了要承担所有责任。这当然是李鸿章的不幸,同时也是清政府自戕其国。

这段评语颇中肯。

7月18日,李鸿章电请总理衙门批准袁世凯归国,由唐绍仪继任。

当天,袁世凯接到“着即归国”的电报。当夜,他与唐绍仪二人静静地交杯换盏。

“只剩下我和你两人了!”袁世凯把酒杯端到唇边,似乎不是对唐绍仪而是对杯中的绍兴酒窃窃私语。

“是啊……”唐绍仪也不看对方一眼,仰视天棚答道。

公署的杂役如今全都跑光了。

“人都势利眼!”

“是些普通人嘛。”

“时过境迁,就像陌生人一样。”

“不论朝鲜还是中国,都一样。”

“兴旺时门庭若市。”

“现在是门可罗雀了。”

“我们完全被包围了!”

“是吗?”

“简直被包围了好几层,只是你不知道!”袁世凯说道。

袁世凯认为,这个清政府代表的办事处已经被日本的侦探和喽啰们严密地包围了。唐绍仪却不大相信,朝窗外张望了一会儿,不见什么人影。不过,汉城已开进许多日军,随处可见。偶尔有一队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来,似乎是执行公事,路过这里。

“你太多疑了。”唐绍仪说道,他差一点儿说出“神经质”这个词,但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

“不,是你过于乐观了……不光是日本人,东学党那伙人也在窥视着我……明天,我怎么从这儿逃脱呢?”

袁世凯的敌人不只是日本人,他也曾帮助镇压过东学党,是东学党的仇人。

“总端着那杯酒干什么?喝下去呀!”唐绍仪笑着说道。

袁世凯端着酒杯,凑到唇边,好半天也没喝一口,被唐绍仪提醒,他苦笑着一口喝干,露出苦涩的表情。

袁世凯发给李鸿章的最后一次电报,开头说:

凯等在汉,日围月余,视华仇甚。赖有二三员勉可办公,今均逃。

据《容庵弟子记》记载,日军架起巨炮,炮口指向袁世凯的行署。这部著作是袁世凯的门生写的,把他写得十分优秀、十分辛劳,恐怕是不可信的。其中还说由于李鸿章和叶志超不听袁世凯的计策,所以失败了。总之,这一时期,袁世凯多少有点儿神经质了。

“必须换装逃走……换什么装束呢?”袁世凯独自喃喃地说道。

“装扮个老头!”唐绍仪从旁提议,“这个国家最尊重老年人。要弯下腰来,把腰弯下,光弯腰就行了。”

袁世凯是少白头,所以唐绍仪有意这么说。

袁世凯感到生命有危险,试图逃脱,竟把唐绍仪甩在一旁不管。唐绍仪想问问他:你把我这条命怎么处置呢?不过,他比袁世凯乐观得多,因为汉城有外交团。

比起袁世凯来,哥伦比亚大学出身的唐绍仪同各国外交官交往密切,一旦有事,他们肯定会伸手救助的。

唐绍仪同大鸟圭介交谈过数次,觉得大鸟对国际公法的理解很透彻。

“老头?……对,老头……是了,有根拐杖,拄着拐杖走……”袁世凯自言自语的毛病近来更明显了。

7月19日,袁世凯拄着拐杖,装成老头,逃出汉城,奔向仁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