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亡命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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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钟宇出现在日本是1893年的事情。前面已经说过,当时在日本侨居的朝鲜人为数不多,初来乍到一个陌生面孔,马上会知道,况且洪钟宇这个人又极其显眼。他曾留学法国,那种机敏、潇洒的派头,显得很不一般。

他颇有口才,是个野心家。在法国汲取了新思想,回国后本该给他一个合适的高位。然而,在当时的朝鲜,若不是显宦门第,任你怎样有才能,也不能担当高级官职。有才能也许是个负数,反倒要被戒备。

洪钟宇深深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活动当官之前,想出一个提高身价的办法。他的目标是外署督办,也就是外交大臣。那个时代,世界外交的通用语是法语,洪钟宇认为自己充分具备这个资格。

虽有资格却无门阀,想当外交大臣,只能是一种奢望。对这种毫无道理的事,他很不服气。要飞越这堵门阀之壁,非采取一个非常行动不可。或是推翻这个唯门阀论的现政权,或是为现政权建立一个惊人的功勋,除此二者之外,别无进身之途。这二者,都需要有非常行动。

洪钟宇是一个有派头的绅士。以一人之力组织反政权派,搞武装政变,他既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胆量。选择推翻现政权之路,必须依靠旁人。于是,他想起了领导过政变、亡命日本、目前仍为闵氏一族所惧怕的金玉均。同他结合,可能是一条捷径。

不过,金玉均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一位杰出人物,依靠他的领导能否取得朝鲜政权,洪钟宇还要考察一番,为此来到了日本。

他同金玉均接近,有双重意图。如果金玉均有希望,就同他结伴,推翻现政权,当一个新政权的高官。如果金玉均不是那么可期待的人,就刺死他。现政权为刺杀金玉均费尽了心机,据说还张榜悬赏。洪钟宇并不稀罕赏金,他只希望得到高官。杀死金玉均,也许就能实现进身的夙愿。

洪钟宇带着这两重意图接近金玉均。不过,企图最终杀掉金玉均的李逸植已经先他一步来到金玉均身边。

“他也许是个刺客,不过,经过我的说服,也可能成为同志。”周围的人劝金玉均疏远李逸植,遭到金玉均的驳斥。紧接着又出现一个来路不明、风流潇洒的洪钟宇,一有新来的人,金玉均左右的人便神经质地惴惴不安。

“对洪钟宇也要戒备一些才好。”连玄洋社都这么告诫金玉均。然而,金玉均的回答依然如故。

李逸植想把洪钟宇拉为同伙,这两个人似乎气味相投。李逸植是闵氏政权派来的刺客,负有杀死金玉均和朴泳孝两巨头的任务。不过,事情并不好干。

李逸植曾计划邀朴泳孝做划船之游,然后,把他弄进大型提箱里,运到大阪,装上轮船,悄悄送回朝鲜。

因为狙击的目标是两个人,所以进行得不顺利。

李逸植试图寻找能够并肩作战的人。然而,到底是杀人的事情,找人实在不易。况且事涉危险,任谁都会有所顾虑。因此,必须开出极好的条件。

在交往中,李逸植渐渐发现洪钟宇一心想要当官。如果用政府高官为诱饵,似乎可以把他拉来入伙。为此,李逸植必须向洪钟宇证明自己是奉国王之命而来的。倘若不拿出证据,洪钟宇不会相信。

因为池运永干了一件诏书被盗的蠢事,所以这次李逸植只接受了口头命令,没有证据带在身边。没有的东西固然拿不出来,但假造一个并非不可能,不曾做过官的洪钟宇大概从未见过诏书,伪造一个就能让他上钩。于是,李逸植假造了诏书,盖上伪造的玉玺。诏书上写道:“诏命李逸植,讨灭甲申漏网逆贼,息朕大忧……”诏书所说的“漏网逆贼”,指的是逃亡日本的金玉均和朴泳孝。

“怎么使朝鲜成为一个近代化的独立国家呢?”

李逸植提出忧国的话题,试探洪钟宇。这是洪钟宇最为得意的题目,本打算归国后用来说服政府高官,甚至连修辞都做了一番考究。他对李逸植高谈阔论了一通。

“明白了,深得要领。”李逸植感动得叹息一声,说道,“若能废除门阀之见,提倡能力主义,贯彻适才适所之原则,数年以后,我国必将改变面貌。金玉均也是这个主张。我完全理解你的意思,不过,改革国政要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需要一个稳定的政局。从门阀主义转向能力主义,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改革。改革时避免不了政界的动荡。政局本就有些动荡,何况有人出来猛力地摇晃,岂不要更加动荡不安吗?”

“有意识地摇晃?”

“是的。我们盼望改革,但不允许糟践、破坏国家的基础,那样会本利全丢!”

“所以你主张要稳健些,对吧?把门阀主义也留下一些,来一次不冷不热的改革?门阀主义光靠限制是克服不了的,你太天真喽!究竟你认为什么力量才能压制住门阀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