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阵列溃乱

加莱锚地到格拉沃利讷 1588 年 8 月 8 日

在看到自己的屏护部队漏掉了引火船后,梅迪纳·西多尼亚鸣了一炮,松开锚索并迎风出海。然而这一次,舰队没有遵从指令。相反,一阵恐慌在拥挤的锚地迅速蔓延。也许是因为经由参与过佛兰德战事的众多老兵之口,已经有太多关于地狱燃烧者的骇人故事散播开来。也许,梅迪纳·西多尼亚的指令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中遭到了曲解,尽管这不大可能。无论什么原因,多数船长仅仅是松开了锚索,顺着风向四散而逃,这里一撮儿,那里一摊儿,彼此之间像害怕引火船一样害怕对方。强劲的洋流和逐渐转强的海风将整支丧失秩序的乌合之众挈往多佛海峡之外,吹向弗莱芒海岸的沙滩。可怕的西班牙新月阵列终于走向了溃乱。

“圣马丁”号出海行驶了一小段距离,旋即转回,在首次抛锚之地以北 1 英里左右的地方抛下了备用的船首大锚。在她身前,4 艘夜间距离最近的伴侍船舶也都一一抛锚停泊,它们是里卡德的“圣胡安”号、“圣马科斯”号以及其他两艘船,可能是“圣菲利佩”号和“圣马特奥”号,虽然并不十分确定,但肯定都是来自葡萄牙的盖伦帆船,这些船只和往常一样继续坚守在危险而光荣的岗位上。当狂风在拂晓时分发作时,除了堂雨果·德·蒙卡达的“圣洛伦索”号,这五艘战船就是目力所及范围内的全部无敌舰队成员。“圣洛伦索”号是加莱赛战船中的旗舰,她已经失去控制,主桅也出了点问题,现在正如一只受伤的甲虫在岸边踽踽前行。她那不走运的船舵(“相对于悍野的重洋,这些加莱赛战船也委实脆弱了些!”① )被一条邻船的锚索缠住,船体也在夜间的慌乱中多次遭到情形复杂的撞击。在更加靠近加莱码头的地方,六艘引火船残剩的船肋还在兀自闷烧。随着所有填充了弹药的火炮都炸开了花,爆炸也就停止了下来。它们终究不是真的地狱燃烧者。

往南去,英国人依然待在前一晚的锚地,但不久后霍华德的“皇家方舟”号也鸣了一炮,水面上传来了行动的军号声。于是船锚被拉起,风帆被展开,旗帜高高升上了船顶。英格兰海军的全部兵力都已现身此地,这里共有 150 艘帆船,其中包括女王的所有盖伦帆船和数量更多、个头更高的重型武装商船,还有隶属私人的部分战船以及 100 艘左右的较小船舶,纵然没有被命名为“大舰队”(Grand Fleet)② ,但这同样是不折不扣的一支庞大舰队,此时它开始挪动身躯,准备发起进攻。

梅迪纳·西多尼亚必须当即裁夺何去何从,幸运的是,在这种局面下拿定主意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他是指挥官。直到四散的舰队得以重整之前,迎敌是他的职责所在,如有需要,纵使孤身犯险亦在所不惜。他启碇前行,以一种挑战的姿态驶入多佛海峡。在他后方,里卡德的“圣胡安”号和其他三艘王家盖伦帆船也都扬起轻帆,逆风而上。由于狭窄水道此时已经通行,他们的轻帆船遂离开他们顺风疾驰而去,前去召集散开的各条船只,命令他们迅速归队,支援舰队指挥官。

在曙光朗照之前,霍华德对于引火船作战成功与否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很明显,其中的两艘已经被早早拖往岸边,那么剩下的几艘也未必不会落得同样的下场,毕竟除了船上逐渐黯淡的火光外,再没有其他迹象可以判断火势了。西班牙人兴许会在撤离后返回原地再一次抛锚,兴许根本就没有转移。不管哪一种情况发生,除了用火炮驱逐对方外再无他法,倘使如此,霍华德打算身先士卒,亲自领导第一波攻势。这一回,战斗将不会止于谨慎小心的远距离炮战。战后提交的所有英方报告都强调周一这场战斗缩短了射程,这表明每个人都认识到了相同的问题:此前他们与敌人保持的距离过远。

黎明时分的景象改变了霍华德的计划。西班牙人已经散开。霍华德派出其他四支分队前去应对眼前仅剩的西班牙盖伦帆船,将发动首攻的荣誉让给弗朗西斯·德雷克,而后率领自己的分队前去俘获或摧毁那艘加莱赛战船。对方活像一头跛脚的巨兽,眼看英国人的战队逐步迫近,开始绝望地挣扎,想要逃往加莱海港寻找庇护。但是面对落潮的湍流和汹涌的巨浪,自己既无法操控船舵,又不了解附近海滩的轮廓,逃亡遂成了奢望,最后一刻来临时,船上划桨的奴隶们已经筋疲力尽,他们在巨浪面前的苦干仅仅使得船体越发牢固地搁浅在了原地。她停在那里,随着海潮在她下方退却,很快横向倾覆,甲板向海岸倾斜,侧舷的火炮可笑地指向了天空,加莱城堡的高墙近在咫尺,但她已然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