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苦涩的面包

罗马 1587 年 3 月 24 日至 30 日

得知玛丽·斯图亚特死讯的当天,博纳蒂诺·德·门多萨赶在睡前口授了三封急信。第一封是给主人西班牙国王腓力的。第二封是给帕尔马的,比较简短,因为他与帕尔马历来保持着频繁的联系。第三封将要寄给西班牙驻罗马大使奥利瓦雷斯伯爵恩里克·德·古兹曼。马德里、布鲁塞尔、罗马构成了一个楔子的三角,门多萨则期待将这枚楔子钉入英格兰的心脏。舰队如若想要起航、陆军如若想要开拔,必须要由马德里一锤定音。入侵部队部署在布鲁塞尔,门多萨自己曾在这支部队中效命,至今仍然怀有强烈的自豪感,认为它是世上无与伦比的常胜之师。还有罗马。门多萨并不喜欢将教士与政治结合起来,但从很久以前他便认为,教士在这项计划中不可或缺。

在门多萨眼中,奥利瓦雷斯伯爵深谙与教士的相处之道。他以一种古兹曼家族(或者门多萨家族)应有的姿态与红衣主教交谈,不卑不亢。他不仅对上任教皇格里高利十三世毫不妥协,也不曾对现任教皇西克斯图斯五世稍加让步,在罗马,敢于这般对待西克斯图斯的人再没有第二个。奥利瓦雷斯与门多萨一样,对于主人腓力的行动迟缓缺乏耐心,虽然他并不像门多萨那样怀着个人怨憎,却也和后者一样急于和英国人清算总账。在当前情况下,任何为形势所需的事务,奥利瓦雷斯都毫无疑问堪当重任。

有关玛丽之死的新闻传来后,门多萨心中的洪钟随之叩响。他有一种直觉,强烈到难以形诸言语——事态的紧要关头乃至转捩点已然到来。当前这个时刻将至关重要,在罗马,任何西班牙可能有所作为的外交事项都不应当遭受忽略,着力点应当清晰、显豁、拳拳到肉,无论它们此前已经被强调过多少次。

门多萨开始逐条检视这些事项。首先,苏格兰女王理应得到殉道者的身份;她惨遭谋害,原因在于她是天主教徒,是英国天主教的希望所在。教皇大人应该明白无误地知道这一点。同时,她已经在数月之前临死之际多次彻底断绝了与其异端不孝子的关系,并将对英国王位的主张以及她对英国人民的垂恤遗赠给了最虔诚的天主教国王陛下——西班牙国王。女王曾在信中表达这一心愿,而门多萨持有这封信函的副本。另外两份副本则分别保存在西班牙和罗马。教皇大人也有必要认识到法国国王的狡猾,后者假称曾差遣专使赴英拯救玛丽,但这只是彻头彻尾的欺骗。事实上,法国大使很可能怂恿了伊丽莎白,反而加速了玛丽的死。门多萨对此言之凿凿,仿佛他曾亲耳听见会谈的内容。现在除非严厉恫吓亨利三世收手,否则他必然会为了伤害西班牙而联手异端。应当有人提醒教皇大人,在法国,教会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吉斯公爵和洛林家族。同时,鉴于攻取英格兰的大业即将开启,教皇应当对英国天主教徒给予特殊关怀。一旦帕尔马公爵的军队登陆英格兰,他们的支持将必不可少,但现在他们需要的是一位领袖。威廉·艾伦博士理当立即受封红衣主教,以便届时能以教皇特使的身份伴随登陆的西班牙军队同行。那时所有的英国天主教徒,无论身份公开或隐秘,都将信任和遵从艾伦博士。就这样,门多萨的沙哑嗓音陪伴着秘书的鹅毛笔在纸上疾走,而他半盲的双眼则在凝视火炉中的死灰。大使终于口授完毕这漫长一日的最后一封急信,那些掷地有声的句子碾过信函,如同西班牙长枪兵终于迎来了敌人——士兵们并不会加快步伐,而是在新的压力下彼此靠近,紧密合作。这是一封长信。

没有谁的信使比门多萨的更加卖力。但在那个季节,在巴黎到罗马的最短路线上,冰雪尚未融尽,一路污秽难行,更不要提南方还有胡格诺教徒沿途袭击。直到 3 月 24 日清晨,门多萨派赴罗马的信使才马蹄得得地经过了西斯托桥① ,沿着朱利亚大道② 来到了西班牙使节宅邸的庭院。他是所有携带着相同消息赶往罗马的各地信使中最早抵达的一位。

奥利瓦雷斯随即着手行动。当天下午,他面见了教皇的国务秘书红衣主教卡拉法,将门多萨的来函要旨知会后者,并附加了两条自己的意见。其中之一是一则建议,或者毋宁说是一点要求,即教皇应当为玛丽女王在圣彼得大教堂③ 举办安魂弥撒。另一则提议是,眼看对于异端女王的复仇已越发刻不容缓,教皇应该预先为西班牙提供一笔贷款,以弥补美洲的银矿运抵延迟造成的损失。这笔贷款可以以教皇此前以个人名义允诺的一笔款项担保,当时双方商定,一旦西班牙士兵登上英格兰的土地,他们将从教皇这里得到 100 万达克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