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正的人文主义音乐”:流亡作家谈莫扎特(第4/10页)

此后,在1941年到1945年,《音乐评论》继出版第一卷增补后,又陆续出版了六卷。[333]战争结束时,夏普收到了爱因斯坦的最后一部分增补,非常想把这几个部分集成一册。但此时,爱因斯坦已不愿再为《音乐评论》撰稿,因为该刊1944年发表的一篇塞西尔·格雷(Cecil Gray)的文章令他非常不悦。格雷在批判近来音乐界的发展状况时,不明智地诋毁了犹太人,说“中欧难民蜂拥而来,大多是犹太种族”,在国内市场泛滥,甚至成了“一大批商业投机客的欢乐围猎场”[334]。夏普道歉说无意让爱因斯坦受到不应有的冒犯,但他认为刊物作者有权表达自己的观点,因此不准备谴责格雷。爱因斯坦否认在个人层面因格雷的言论而受到冒犯,仅将其看作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1945年6月17日,他致信夏普说:“在德国,希特勒主义正是从这样的言论开始的;如果在民主国家还可能出现这样的言论,哪怕是在欧战胜利日之前,那这五年多的‘鲜血、汗水、眼泪’在我看来也白流了。”[335]

尽管《音乐评论》后来在1946年发表了爱因斯坦关于《后宫诱逃》伦敦首演的一篇文章,但他坚持自己的意见,不予发表克歇尔目录增补的最后一部分。一年后,爱因斯坦的增补和整个目录由密歇根州安娜堡的J.W.爱德华兹(J.W.Edwards)出版。

爱因斯坦关于莫扎特的写作,1933—1945

爱因斯坦单凭修订克歇尔目录就能确保自己位列同代人中最重要的莫扎特学者。但我们必须记住,爱因斯坦在进行这项工作的同时,仍然笔耕不辍,写下不少关于莫扎特和其他作曲家的文章,探索了他感兴趣的许多音乐话题。他的文章发表在很多刊物上,包括《每月音乐记录》(Monthly Music Record)、《音乐时报》《音乐学杂志》(Revue de musicologie)、《音乐学学报》《音乐人文》《每日电讯》和《电台时代周刊》(Radio Times)等。这个清单就显示出他研究范围的广博和对专业与非专业读者直接交流的能力。[336]

爱因斯坦在1938年有一篇关于莫扎特的文章,虽然鲜有人知,但因其所在的刊物而值得加以讨论。1937年9月,流亡小说家托马斯·曼和作家康拉德·法尔克(Konrad Falke)创办了反法西斯期刊《标准与价值》(Mass und Wert)。该刊在苏黎世出版,副标题为“自由德意志文化双月刊”(Zweimonatsschrift für freie deutsche Kultur)。创刊号刊发了托马斯·曼的小说《绿蒂在魏玛》(Lotte in Weimar)的片段。曼在创刊号点明了自己的目的,即这份刊物旨在推出讨论严肃文化话题但不受政治教条玷污的文章。虽然《标准与价值》的创刊号并未涉及音乐,我们应该注意到,曼本人那篇关于“理查德·瓦格纳和《尼伯龙根的指环》的富有争议的著名演讲就发表在1938年一、二月发行的第三期。在1938年三、四月发行的第四期里,爱因斯坦贡献了一篇11页长的文章,题为《莫扎特与人性》(Mozart und die Humanität)。同期还有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路易·德布罗意(Louis de Broglie)和马克西米连·贝克(Maximilian Beck)的文章。

《标准与价值》面向文化上开明的读者,这让爱因斯坦能够比在专业音乐刊物上更广泛地表达他对莫扎特的思考。因此,文章较详细地讨论了莫扎特和犹太人及共济会的关系;在爱因斯坦看来,这种关系在歌剧《魔笛》中达到了最高形式的人性表达。爱因斯坦总体上并未直接讨论当时纳粹正在德国推进的对莫扎特的歪曲,但有一个显著的例外,谈到纳粹以种族原因批判剧本作者洛伦佐·达·蓬特:

莫扎特和他之后150年里的任何人都不在乎这个聪明的诗人是不是犹太人。但若一个国家如此僵化而严肃地看待自己的世界观,它就必须前后一致,于是就因为剧本作者而排斥、放弃了这三部歌剧。因此,这个国家目前竟还没有对贝多芬下同样的毒手,真可谓理论失误、直觉不足。贝多芬的《菲岱里奥》、交响曲、四重奏、奏鸣曲可都是闪耀着人性的作品和创作行为。[337]

考虑到爱因斯坦在20世纪30年代沉浸莫扎特之深,他又坚信莫扎特是所有伟大音乐家中唯一“真正明示出普世性”的,那么,他以书籍的形式检验、整理自己关于莫扎特的想法,就只是时间问题。[338]1938年,居住在意大利时,他其实还收到过一家意大利出版商的邀约,请他写一本关于莫扎特的专著,但因为意大利当时反犹主义风起云涌,他拒绝了这个建议。[339]但一到美国,通过牛津大学出版社纽约分社的委约,他就能够将这个项目付诸实施。其成果是一部名为《莫扎特:其人,其乐》(Mozart:His Character, His Work)的研究。书由一系列文章构成,而不是更传统的对生平和作品的通览,于1944年完成,次年出版,至今仍是关于这位作曲家的著作中最清晰而富于启发的一部,在之后60年的时间里得以广泛传播。[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