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所之内

对于19世纪之前的慈善机构而言,只有极少关于其生活状况的记述存世。它们的房屋早已灰飞烟灭。伦敦抹大拉之家的所有抄件也已经被毁掉。兰贝斯收容所则只留下了一本账簿。我们仅有的依靠乃是第三大慈善机构都柏林妓女收容所的收容记录。这些巨帙简单地记录了每一名进门的被收容者之情况。唯一直接来自那些女人的印记是她们的笔迹。有少数人自如地签上自己的姓名,但更多人往往吃力地用笔和墨拼出名字的字母,而很多人则只能画上一个很小的、犹豫的十字。这是一个表示她们在此的“记号”——如今成了这个世上她们存留的唯一个人痕迹。尽管如此,在这些枯燥、官僚化的记录文字之中,存在着一些其他的段片,记录了她们在院墙内外的生活。

都柏林是帝国第二大都市,是一个巨大而繁荣的港口,也是一座首府。它的妓女收容所由阿贝拉·丹尼女士——政治算术家威廉·配第爵士之孙女——建于1767年,直接效仿伦敦的抹大拉之家。它的规模一直远不及后者,筹到的款额与收容的人数也难望其项背。但最重要的是,这两所机构,以及其后的妓女收容所,都具有相似的管理制度。

我们看不到这些女人的容貌,也看不到她们此前的经历。不过,我们能够想象她们进来时的一些外观特征,一旦进入高墙,她们就得脱掉原先的装束,穿上统一的制服。不止于此,我们还可以看到她们的姓名,她们的真实姓名,在此处她们将弃用其姓名,有些人甚至终身弃之。莎拉·麦克道尔是1767年11月进来的,十八个月后她离开此处,名字变成了“莎拉·葛瑞丝”;索菲亚·罗德的名字改成了“索菲亚·葛德利”,以此见证她的崭新生命。在这里,每个女人都没姓名,只有编号:“一号女士”、“二号女士”、“三号女士”等等。职员就是这样招呼她们,而她们彼此也以此相称。

她们都很年轻。在伦敦的抹大拉之家,很多人还不到十五岁,绝大多数都在二十岁以下。而在都柏林的收容所,只有十九岁以下的女孩才可以进来。有少数人衣着华丽。1774年夏,有个名叫哈丽特·鲁伯利的女孩进来,她带着睡袍、耳环与“十三本书”,但她只是个例外。1777年进来的安·芬顿亦复如此,她带着最时新的小说、一个精致的衣橱、一大笔现金——但她甚至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有少数被收容者也是较为富裕的年轻女性。有些人显然是逃避偷情的耻辱,而非长期卖淫者。玛丽·汤普森是由沃特福德主教亲自介绍进来的,她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宽敞的衣橱、一部《圣经》、一本祈祷书,稍后有人又给她送来更多的长袍、褶边、帽子以及其他衣物。埃莉诺·沃德在数周之后就回了家,“准备结婚”。少数人,一如凯瑟琳·罗宾逊,“来自一个良好家庭”;还有一个付费的寄宿者安·斯坦霍普,她的亲属乃是“可靠之人”。安·克拉珀姆的父亲“极有修养,他不允许自己的女儿拿着金币”,而其他即将离开的被收容者则要靠慈善救济。同样,安·斯坦霍普也拒绝接受家人提供金钱与新衣。

不过,更为常见的是,那些打算进来的女人没什么财物——事实上,甚至比济贫院里的穷人还不如。多数人甚至没双像样的鞋。很多人为了自身形象,来的时候特意借了衣裳,其他人的褴褛衣衫如此肮脏,以至于不得不焚烧或扔掉。她们缺乏得体衣装正表明其生活之凄凉与绝望。因此对她们而言,收容所分发的一身行头无疑是一桩大的善举。进来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得到一套朴素的衣物:衬裙、直筒连衣裙、围裙、帽子、围巾、胸衣、长袜、鞋与毛巾。每一个完成修行(十八个月或两年)的女人都会带着必要的赠物离开。因为体面的衣装才配得上体面的职业。没有“得体的工作装束”,即便是最有志向的被收容者也要费尽气力才能正经地谋生。

对于这些女人而言,收容所的生活一定会令其感到震动。其主要的目的即是无休无止地灌输宗教,通过完全与世隔绝、个人阅读与指导、集体仪式以及严格的日常起居。每一天,尤其是周日,都有几个小时强制性的“个人礼拜与沉思”,定时祈祷以及在礼拜堂的力役。每两周她们要接受基督教基本教义的宣讲,每一个女人都要公开以此检验。每个成员的全部行为都会受到日常的监督、评价与记录在案。如果某个女人长期行为不端,其他的成员就会一齐公开羞辱与驱逐她。她们首先集体为她演唱一首祈祷歌,警告“永久死亡的强烈痛苦”,然后她们齐唱一首圣歌,关于良心的折磨、上帝的愤怒以及不贞的可怖。然后她被驱逐。相反,最悔过与最虔诚的被收容者每月可以领圣餐。这项仪式旨在展示其领受者得到了特别的保护。随着出去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简·阿特利“祈求领取圣餐,希望上帝的荣光保佑她像一个基督徒那样生活”,在待了一年半的时间后,她不愿意没领圣餐就离开。在现代人看来,这整个制度好像一种宗教崇拜,将成员禁闭数月以实施洗脑;而其观念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