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利与性趣

慈善事业的吸引力远不止于改良社会的目标。虚荣、时尚与自利皆是其重要动机。例如,每一项公共慈善之举成功与否,家族、朋友与商业的网络都发挥着关键作用。抹大拉之家的八位创立者,占据了俄罗斯公司的五个董事席位、海洋协会的四个董事席位,以及育婴堂的四个董事席位,并且通过其他的亲属与贸易纽带,与英格兰银行和基督教知识促进会有联系。

既然如此依赖个人关系,那么人际的摩擦就很容易导致分裂。例如,1756年,约翰·菲尔丁提出过一个计划,让无家可归的男孩进入海军,但此设想却被以乔纳斯·汉韦与罗伯特·丁利为首的商人团体剽窃了。两年之后,也是他们提出建立一所收容妓女的慈善机构,菲尔丁乃故意拒绝加入他们,并开始为自己的计划独自募款。这反过来激起了他的法官同僚、社会改革家桑德斯·韦尔奇更为强烈的怨恨,此人乃是白手起家,一步步做到治安法官的。多年以来,他都因为菲尔丁的势利而觉得“受到奇耻大辱”。现在他要反击。他发表了一篇不指名道姓地讽刺攻击菲尔丁之提议的文章,并在随后加入了丁利与汉韦的委员会。兰贝斯收容所与抹大拉之家就出自这两个对立的团体。这两家机构源自同一个构想。它们之所以分立,不在于宗旨不合,全在于个人恩怨。

这种不体面的争执于是授人以柄,那些人把所有慈善事业皆视为自私动机的幌子。约翰逊博士就菲尔丁的“荒谬争执”警告说,显而易见,“不同慈善机构的公然争斗,其资助者的彼此对立,会使那些意志薄弱者对他们嗤之以鼻”。一位质疑者在1763年问道,这难道不明显吗?当一个治安法官忽视其本职,“忙于为新的慈善事业筹钱,打着抑制邪恶的幌子……他的慈善热情实则基于其个人利益,并非出自大公之心,也非意在行善”。这么说当然不公平,但不可否认,公共慈善的最大受益者往往是其员工与创办者。在外科医生与小说家托比亚斯·斯摩莱特的《斐迪南伯爵游记》(The Adventures of Ferdinand Count Fathom)中,主人公一个伦敦医生谋划大赚一笔,通过吸引“足够的关注来建立一所收容所、性病医院或养老院,资金来自朋友的捐助,这种计划早已大获成功,很多人都从事于此,他们踩着穷人的尸体以出人头地”。

在性慈善机构中,牧师的形象最为不堪。圣托马斯忏悔院的牧师散布谣言说,抹大拉之家的牧师因为“背德之举被逐出教会”。洛克医院的牧师则确信抹大拉之家中存在着“违理的邪恶行径”,并不得不就此在正式的调查法庭上出庭。不过,相较于性乱,对那些不安定、贫穷且彼此竞争的没有圣俸的牧师来说,财务问题才是最危险、最频发的。洛克医院不得不开除犯有盗窃罪的继任牧师。抹大拉之家的牧师原来是一个诈骗者:1777年他被判处绞刑,因为他在债务缠身的情况下,通过伪造一张汇票得到了四千多镑。而在兰贝斯收容所,情况则最为恶化。1761年3月,弗朗西斯·凯利·麦克斯韦尔在长期的觊觎之后,终于设法让自己被选为这座收容所的牧师,每周有半基尼的固定薪金。几周后,他设法解雇了收容所的秘书,把这个职务也揽下来,由此薪水翻了一番。6月,他与其家人在收容所内得到了免租金的公寓,并且他还另外担任了接收捐款的职位。当他的地位越来越关键且收入不菲之时,他开始侵吞收容所内财产。至1770年,他的年俸已高达二百基尼,此外住房、取暖与用灯皆免费。就在这一年,收容所的会计指控他在财务上存在违法问题,麦克斯韦尔撵走了这个人,并且亲自接管其职,与此同时,他的侵吞数额也越来越大。一直到1782年,他才被发现并解雇。

自利同样也是任何慈善事业之普通捐助者的动机所在。一个普遍的事实乃是,所有组织化的慈善事业皆蕴含着一种权威对于弱者的掌控。曼德维尔在1723年已描述了“一种最大的动机,它……被小心隐藏,我指的是命令与指挥所带来的满足感”。在18世纪下半叶,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公开承认甚至赞赏。正如我们曾看到的,长期以来,性慈善机构的被收容者们被形容为无助的孩童,资助者们则被看作她们明智而仁慈的家长。1759年一位牧师说,一个妓女好比“一只可怜而无辜的动物……深陷困境”,只有一个更有力量的慈悲者才可以解救她。她的拯救者则好比天使:他们的慈悲让太阳失色,他们的行为“真正地合于天意”,他们是“天堂的管理者与代理人”。洛克医院的捐助者会收到一张绘制的证书,其中忏悔的妓女被动人地描绘为一个年轻端庄的罪人,而捐助者的善举则被等同于基督般的仁慈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