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与道德宽容

因为传统上性戒律与宗教戒律的理论与实践缠绕得如此紧密,所以17世纪晚期宗教自由的进展引发出一些明显关于道德自由的问题。对很多观察者而言,这是他们根本不想看到的发展趋向。的确,倡导宽容之人的传统观念认为,宗教自由与其他类型的自由截然不同,它并不意味着思想或行动的一般自由。更少的人会认为,这一观念可以被用来为通奸、偷情或其他任何种类的放荡之举提供辩护。正如长老会教徒约翰·肖尔所指出的,即便那些最坚定地支持最大限度宽容之人,能够包容对于信仰与崇拜事宜的各种态度,他们也仍然同意,这些不道德行为应当受到世俗管理者的审理。因为这类行为对于公共社会具有重大的影响力,对其福祉为害甚剧。所以,当一个人因为这种违反上帝与国家之法律的滔天罪行而受到惩罚时,他不能抱怨自己遭到了观念上的迫害。

约翰·洛克对于精神自由与道德自由的这一差异作出的阐述影响最为深远。他宣称,存在着两种理据,都可以提供合理的说法,来支持对于不同宗教观念的宽容。第一种是,人们内心深处的信仰根本不能被强行改变。

没收财产、监禁和酷刑,这类手段都无法改变人们内心对于事物的既有判断……只有启发与明证才能够改变人们的观念,而肉体折磨与任何其他外在刑罚都无法使人得到启发。

因此,惩罚是徒劳无功的。

第二种事实是,个人或教会的精神信仰与实践乃属于私人事务。它们不论正确或谬误,都不会威胁到他人的幸福,或社会的整体福祉。因而,它们并不属于世俗政府管辖的事务。对此,洛克反驳说,信仰与实践并不能被一味放任,因为它们不仅仅是私事,而是与公共利益密切攸关。再一次,他表达出对于毫无限制的“通奸、偷情、不洁、淫荡”之举的忧虑,这些行为即使在宗教自由的旗帜下也不能被宽容。洛克反问道,倘若一群人觉得他们在灵魂上感到了鼓舞,

在性乱之中玷污自我,或做出其他任何此类肮脏恶行,那么治安法官会因为这些人投身的是一种宗教性集会而不得不宽容他们吗?我的回答是,否。这些行为在日常生活之中与户牖之内皆为法律所不容,因此他们既不是在崇拜上帝,亦非参与宗教集会。

他强调,自己的目标绝非“宽容堕落之举和纵欲之行……相反,治安法官有责任通过惩罚来约束与抑制这些行为”。考虑到传统观念把灵魂失常与道德失常相联系,那么就完全有必要预先表明反对态度:良心的自由可能会暗示一种普遍的放荡。

不过,这最后证明是一种难以维持左右平衡的举措。当时不少人认为,很难公正地在道德自由与宗教自由之间进行区分。“毫不足奇,”某位洛克最早期的批评者讥讽道,“这位作者的话语中的确点缀着对于爱与和谐的推崇,以及对于卖淫等丑行的责难……但这些无非是遮蔽钓钩的诱饵罢了,以诱使淫荡的读者更加贪婪地吞食。”倘若宗教应被排除在公共监督之外,并留驻于意识之中,一位牛津大学教师反驳说,“也许有人会认为,有理由把其他一些东西也排除出去,而这些正是他们喜好的东西。比方说,一些人可能会把随便离婚排除,有人排除一夫多妻制,有人排除非法同居,还有人干脆排除偷情”,甚或是乱伦。人们应当回头想想,在空位期宗教宽容可能导致了何等严重的后果。

17世纪40年代与50年代的例子确实具有说服力。当此之时,对于良心自由之正反双方的辩论确实如火如荼地展开来。多数宗教派系分子与无派系者都声称,控制信仰的举措不可能也不合理,而有限的宽容则会使新教徒变得更为和谐,而不是相反。他们同样认为,理当严惩任何违背道德的放纵之举:良心自由不应当包容那些违背上帝律令或社会秩序的观念与行为。约翰·弥尔顿,这位英吉利共和国中对于思想自由最富热情的理论家,同样会审查那些拥护性自由的观念(以及拥护天主教会之观念,他认为其鼓励了性自由)。“通往自由的唯一途径”,在他看来,乃是“生命之纯洁与举止之神圣”。甚至像威廉·沃尔温这样的人,尽管他彻底支持信仰自由,能够包容穆斯林、异教徒以及无神论者,但他仍然谴责那种可能造成“为非作恶”的观念:“让法律以十倍的严格与苛刻来惩罚所有邪恶与罪行。”罗德岛的创建者罗杰·威廉斯也赞同不贞者“不应当被宽容,而要被制裁”。

实际上,空位期发生的事件似乎证实了传统的观念,即哪怕是有限的自由都会带来危险。宗教自由会促进和平与统一的观念遭到了两方面之反驳,一方面是政治之动荡,一方面则是宗教团体间的相互迫害。在敌对的观察者眼中,宗教自由对于社会之后果看上去同样有害。弥尔顿自己关于离婚的著作被视为灵魂沉迷导致道德放任的一个例子,浮嚣派、教友派及其他激进团体则更糟,一直有传闻说他们应该存在乱交行为。平等派与掘地派同样发现,他们对于宗教与政治自由的支持沾染上了性自由的污点。1649年3月,丹尼尔·阿克斯特尔中校在平等派领导人理查德·欧弗顿的住处将其逮捕后,被要求一再毁谤此人实行“公妻制”,并且“在法庭与街道上,在士兵与邻人中宣布其居所是淫窝,所有在里面住过的女人都是妓女,而且他还曾经把我领到一位有夫之妇的床上”。这些恐惧与中伤大多是没有根据的,然而它们会流传开来。1660年以后,类似这种把淫乱、暴政与宗教自由(此时尤指天主教会)相联系的看法仍然大行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