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华沙

奥匈帝国军队在加利西亚境内屡吃败仗,还仓皇后撤几乎退到喀尔巴阡山脉,令德国人惊得目瞪口呆。在西部战线的德军总司令部,奥地利军事联络官指出,康拉德迅速而无能的战败,终于引起德国注意:“他们始终认为对俄之战是‘我们的事’,但我们兵败伦贝格和撤离加利西亚,突然使东边的战争变得对他们和对我们一样重要。”这时德国人和奥地利人一样深切感受到俄罗斯蒸汽压路机令人战栗的逼近声。马恩河边遭击退之后,毛奇已被撤职,代以埃里希·冯·法尔肯海因将军。法尔肯海因指出了谁都看得出的一个道理:俄军若穿过喀尔巴阡山脉,将“使整个战局完蛋”,使西里西亚(德国重要的工业区)被俄军包围,使俄军直捣匈牙利心脏。[1]

战争才打了一个月,维也纳似乎就快垮掉。波蒂奥雷克两次兵败塞尔维亚,康拉德三次攻势(分别在克拉希尼克、科马鲁夫、伦贝格)全遭击溃,他的部队被一路逼退到克拉科夫。康拉德的四个集团军,战死者多到掩埋队应付不了,不得不把尸体堆成像柴堆一般,任其肿胀、腐烂、爆开。[2]光是在加利西亚,哈布斯堡军队就死十万人,伤二十二万人,十二万人被俘,还失去两百一十六门炮和数千个火车车厢、火车头。[3]加上波蒂奥雷克部的八万一千人伤亡,全军少掉一半兵力,离垮掉已是一线之隔。奥匈帝国已开始征召四十多岁男子,送去填补惊人伤亡所造成的兵力减损。[4]八月战事的幸存者,挤在东部火车站,想免费搭上载运伤病者的列车返乡,而新来的兵走下火车,许多人穿着来自维多利亚时代的俗艳的剩余军服,没有步枪、铲子、毯子或医疗用品,许多人连枪都没射击过,更别提打过仗。在战前奥地利军队最强盛的时代,法国人就说该军队“落后西方两或三代”,这时看来落后更多。[5]

根据施里芬计划,德国承诺于开战六个星期后调派大军增援东部战线,但目前看来无此迹象。德国总司令部因九月兵败马恩河边感到难堪,打定主意对康拉德尽量不提这场败仗,甚至未告之参谋总长毛奇已遭撤职,代之以法尔肯海因之事。法尔肯海因获任命一个星期后,康拉德仍在写信、发电报给毛奇。[6]

毛奇、法尔肯海因……谁当德国参谋总长,对康拉德来说没差别。他把奥地利大败怪在他们两人头上。他把德军未能和他协力攻进波兰,归咎于德皇威廉二世想保护他在东普鲁士的“种马场和猎屋”,而没有归咎于德军在法国、比利时投入庞大兵力作战。康拉德于八月上旬就知道,德国人在法国投入七个集团军,在东线不会也采取攻势,但仍装出遭出卖的样子。要替自己的出师不利脱罪,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他愈来愈把自己视为无辜的代罪羔羊。明明与有夫之妇爱得如胶似漆,但他仍哭诉自己的寂寞:“我没有家,没有女人,往后的日子谁来陪我?”驻新桑德茨奥匈帝国总司令部的德国武官报告,康拉德已“对他的军队完全失去信心”。[7]他甚至提议甩开盟国单独媾和。康拉德致函外长贝希托尔德:“奥匈帝国为何要流没必要的血?”[8]

九月十四日接替毛奇之位的五十三岁埃里希·冯·法尔肯海因将军,听到康拉德的抱怨大为惊奇。开战后六个月,德国死伤将近两百万。自负的普鲁士-德意志军队愈来愈像支驳杂的人民军队,因为已把后备部队和第三级部队(译按:Landsturm,由四十至六十一岁男子组成的部队)叫到前线,替补剧增的人员伤亡。职业军官和士官已全数阵亡。德军步兵连由下士指挥。退休将军,包括保罗·冯·兴登堡和莱姆斯·冯·沃伊尔施(Remus von Woyrsch),被叫回军中,应付新挑战。[9]法国在马恩河边顶住德军攻势,意味着西线的战事到了十月还不会结束。德国人将无法如毛奇于一九一四年五月在卡尔斯巴德向康拉德所承诺的,抽调“压倒性兵力”到东部战线;塞纳-马恩省河畔的胜利将无法开启布格河边的胜利。反倒正如奥地利某外交官所写的:“俄国在兵力上的庞大优势,已成为决定这场战争走向的最大因素。”[10]

鉴于哈布斯堡军队垮掉,德国将不得不派兵前往东部战线。德、奥同盟关系,禁不住柏林、维也纳在首要目标上的冲突拉扯,已开始崩解。奥匈帝国新任驻柏林大使戈特弗里德·冯·霍伦赫亲王,对此一矛盾冲突有简单扼要的说明:“贝特曼·霍尔维格如今说德国的首要目标是‘确保德国的未来’;对我们来说,‘安稳的未来’这原则同样适用,但只有透过击败俄国才能达成,而德国的未来主要取决于击败法国和英国。”[11]奥地利人担心德国人被“歇斯底里的仇英心理”所蒙蔽,可能在东边的要命“权力失衡”得到矫正之前,就急着欲与俄国个别媾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