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共御强敌(第8/19页)
其实在慕尼黑会议以后,不管哪一种现实政治的言辞,都无法再解释姑息者的做法了。一旦大局明朗,开战之势不可避免——而在1939年,又有谁能否认这个形势?——唯一可做的事,应该只有加紧备战,可是当时西方各国却不这样做。矛盾的是,在大势已定之前,即使在张伯伦执政之下的英国,也自然不愿希特勒的霸权在欧洲出现。虽然法国彻底崩溃之后,英方曾认真考虑与德议和,换句话说就是接受战败的事实。而在法国的政客与军人当中,虽说失败主义弥漫,悲观气氛冒头,法国政府却并不打算也不会放弃最后一线渺茫的希望。一直到1940年6月,法国守军全面瓦解,这种念头才终止。然而法国的政策有气无力,左右不逢源。它第一不敢依照权力政治中强者为王的法则早早低头;第二不敢追随左派抵抗人士的先验理念起而抗德;第三同样不敢贸然照右翼反共派的先验理念对付共产党。对左派来说,天底下再没有一件事能比打倒法西斯更为重要(不论是法西斯思想本身,还是希特勒的德国)。对右翼而言,“希特勒如果失败,即意味着对抗共产主义革命的主要壁垒——极权体系——的彻底瓦解。”(Thierry Maulnier,1938in Ory,1976,p.24.)我们很难断定到底是什么因素左右了这些政治人物的行动,因为他们的决定,不但受其本身才智的影响,他们判事的眼光,也为其固有的偏见,以及先入为主的观念、希望、畏惧等所蒙蔽。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悲惨回忆,尚在众人脑中萦回;自由民主的政治经济体制,似乎也正面临最后灭亡的局面。西方政治家对固有制度失去信心,充满自我怀疑,这种茫然疑虑的心理,在欧洲大陆比英国更为严重。众人的确担心,他们真的不敢肯定,在这种无望的情况之下,抵抗政策到底能否发生作用,前途未卜,胜负犹不可期,为此付上高昂代价,是否值得。但是对英法两国多数政界人士来说,他们至多只能做到一个尽力维持目前不甚令人满意也难以持久的局面。而在这一切现象后面,又有一个根本问题:如果命中注定在劫难逃,法西斯主义是否毕竟胜过另外一条路呢?另外一条路即社会革命与布尔什维克之路。如果说,在法西斯的菜单上只有意大利式法西斯一道菜,保守人士或温和派政客恐怕便少有人疑虑了;甚至就连丘吉尔也倾向意大利。可是现实的问题却是,大家面对的法西斯不只是墨索里尼,而是还有希特勒。但在30年代,尽管意大利并非法西斯的掌门人,各国政府与外交人士依然络绎于罗马道上,纷纷前去和意大利交好,希望借此可以稳定欧洲局势,或者至少把墨索里尼拉得与希特勒远一点,不让他与他的得意门生牵手合作。我们不可轻看这种企图与盼望的意义,不幸的是,种种笼络手段最后却都没有成功。虽然连墨索里尼本人一开始也相当实际,尽量保持某种程度的自我行动空间。一直到1940年,他才做出结论——虽然是个错误的结论,却并非完全没有理性依据——认为德国大胜已成定局。于是他也急忙跟进,向西方盟国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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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30年代各国面对的重大难题——到底是守在国境内各自为战,还是跨越国境彼此联合作战——至此大局已明,显然是属于后者。这其中又以1936—1939年的西班牙内战,最能体现这种趋势。西班牙内战,就成了国际对抗最典型的范例。
如今回溯当年,我们难免不解:为何一场西班牙内部冲突,竟然立即演变扩大,迅速煽动了欧美两地左右双方的同情火苗,而西方知识界的响应更令人惊奇不已。西班牙其实只是欧洲的边缘配角,其历史又一向与以比利牛斯山(Pyrenees)为界的欧洲各国不同节拍。自拿破仑时代以来,西班牙向来与欧洲大小战事无关;事实上,它也不打算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19世纪初期以来,欧洲政府已经对西班牙不甚关心,只有远在大西洋另一岸的美国,倒曾激怒它大动干戈。两方一场短暂交手,便使这个建立于16世纪的老大帝国的海外仅余疆土全失,被国际新秀的美国尽数抢去——包括古巴、波多黎各,以及菲律宾群岛等地。[4] 作者同代人总以为,西班牙内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第一阶段。其实不然。我们已经看见,佛朗哥将军本人绝对算不上法西斯人物;他的胜利,也对国际政治没有任何重大影响。西班牙内战只不过使得西班牙(及葡萄牙)的历史,再度与世界其他地区隔离了30年。
这个一向与外界发展极不同步,并且封闭自足的国度,内部爆发的一场政治纷争,竟然变成30年代各国间殊死斗争的象征,却是另有原因的。西班牙内战显露了当代基本的政治问题:一边是民主与社会革命;一边则是绝不妥协、坚持反革命的反动阵营。就第一面来说,西班牙是当时欧洲唯一酝酿革命并爆发的国家。就第二面而言,西班牙境内则有天主教会作为反动势力的源头,对马丁·路德宗教改革以来世界发生的大小事件一律排斥。但是说也奇怪,在内战爆发以前,左右各种党派不论其思想来源是由莫斯科引导,或是受法西斯思想启发,都不曾在西班牙有过任何重要的表现。因为西班牙自有其古怪的政治活动:左有极端激进的无政府主义分子,右则有极端激进的王室正统派。[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