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共御强敌(第7/19页)
英法两国都深知自身的国力太弱,无力维持于1919年建立的国际政治秩序。它们也都知道,目前这种局势极其不稳,继续维持实在难上加难。再战一场,非但无益,徒招更大损失。因此眼前的上上之策,便是与再度兴起的德国磋商,以求建立一个较为持久的欧洲秩序。但是这种做法,显然便意味着向日渐强大的德国让步。不幸的是,新复兴的德意志帝国,却掌握在黩武独夫希特勒的手中。
所谓“绥靖”政策,自1939年以来即被报界口诛笔伐,可以说声名狼藉。但我们不得不提醒自己,其实这种做法,在当时许多西方政客眼中看来极有道理。这些人心里并不十分反对德国,在根本上也没有强烈反对法西斯的热情。尤其对英国人来说,欧洲大陆的版图更迭,特别是在那些“我们极不熟悉的遥远国度”(张伯伦语,1938年论捷克斯洛伐克事件)里发生的变化,可不是什么令英国人血压升高的大事。(法国人可就不同了。可以想象,任何有利于德国的举动,都使得法国人神经紧张。德国迟早会跟法国作对,可是法国弱得很,哪里禁得起?)但是如果再来一场世界大战,定会使英国经济崩溃,大英帝国也必然瓦解大半。后来事实证明,果如所料。虽然从社会主义者、共产党、殖民地独立运动领导者,以及美国罗斯福总统的观点来看,只要能够打倒法西斯,他们随时愿意付出这笔代价。可是我们不要忘记,对讲究理性与实际的大英帝国统治者来说,如此牺牲实在太过分,绝无必要。
然而事实发展显示,希特勒德国的纳粹主义根本不讲道理,其政策目标既无理性又无止境,与之妥协谈判,无异于与虎谋皮。扩张侵略,先天就是希特勒这套系统的基本质素。除非众人趁早认命,接受德国必然取得支配霸权的局面——也就是打定主意,不去抵抗纳粹挺进的行动——否则战争必不可免,只是迟早而已。因此在30年代,意识思想便在政策形成上扮演着一个中心角色:如果德国的意图是由纳粹思想挂帅,那么讲求现实政治的做法就完全失去可行性。有识之士于是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与希特勒之间完全没有妥协余地。不过,前者对现实状况的评估虽然相当正确,其结论却建立在极不实际的理由之上。他们之中,有人认为法西斯在原则及先验上难以容忍而反法西斯;有人则站在同属先验性质的立场上持另外一种理由反对法西斯——他们以为,我的国家“代表的理念正义之所在”,岂可妄言牺牲低头(丘吉尔即为第二类人士之代表)。丘吉尔的矛盾是:这一套浪漫伟大的念头应用在政治判断之上,自1914年以来已经证明一错再错——包括他自己一向沾沾自喜自以为高明的军事对策在内——可是面对德国问题,这一宝却竟然给他押中了,再合乎实际不过。
反之,主张姑息手段的政治现实主义者,对当时状况的看法却一点也不实际。甚至到了1938—1939年间凡是头脑清楚的人,都可看出要与希特勒达成任何协议是难于登天之时,那群姑息主义者却抱着他们莫名的和平幻想仍不死心。就是在这种背景之下,才会发生1939年3月到9月间那场黑色荒谬的悲喜剧。可笑的一幕,终于以一场大战的形式宣告结束——这却是一场其时其地,没有一个人想打的战争(甚至连德国人也不例外)。而英法两国,一直到1940年德国发动闪电战将它们摧枯拉朽般扫到角落之际,才弄清楚自己作为交战国家到底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大势所趋,英法虽然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却始终无法面对现实,从而认真考虑与苏联洽谈合作一事。然而若没有苏联参与,盟国既不可能拖延战争,更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事。若没有苏联相助,张伯伦提出的承诺——保证助东欧各国抵挡德国的突击攻势——无异于一张废纸。伦敦与巴黎当局其实并不想打仗,充其量只愿意显示一下制止战争的实力。此时,希特勒和斯大林两人都认为不动武简直不切实际。斯大林一再遣使与西方协商,建议双方在波罗的海沿岸共同布阵,奈何对方置之不理。德军铁蹄开进波兰,张伯伦领导的英国政府还意存观望,打算与希特勒重开谈判。事实上,希特勒也盘算到张伯伦可能会有此想法(Watt,1989,p.215)。
结果,希特勒的如意算盘却意外地落了空,西方各国向德宣战。宣战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各国政界人物想要一战,却出在希特勒自己身上。慕尼黑协定之后,希特勒的东进政策太过分,使得姑息派完全没有退路。原本对反抗法西斯一事无所谓的广大群众,现在一经动员,起而相抗,这种形势都是希特勒本人一手造成。从根本上来说,1939年3月德国正式占领捷克斯洛伐克一事,彻底地改变了英国的民意,舆论一反过去妥协的论调,转而支持抵抗法西斯。民心向背既定,政府虽不情愿,也只有被迫从之。英国政府的政策既转了方向,法国政府别无他计,也只有立即跟进,追随自己这个唯一还算有点办法的盟友。于是破天荒第一遭,英国国民同仇敌忾,决意与希特勒作殊死战,不再分歧不合。可是为时已晚,形势一发不可收拾。德军铁蹄迅速无情地踏进波兰,并与斯大林瓜分该国。斯大林退居中立,不知自己后患已定。一场德国大唱独角戏,英法虚张声势的“静坐战”(phony war),便在西方世界妄求和平的假象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