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共御强敌(第6/19页)
可是,真正使西方重要的民主国家——例如英法两国——抗敌意志削弱的症结所在,却不是民主政治的运作,而是上次大战的悲惨记忆。这段伤痛,不论是选民还是政府,举国上下都痛铭于心,永远不能忘怀。因为那场战争造成的冲击,不但史无前例,而且无人幸免。若以人命计(而非以物质计),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损失对英法两国来说,远比日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牺牲为大(参见第一章)。因此它们不计任何代价,务必防止这类战事的再起。只有在用尽一切政治手段,却依然无计可施之下,方才会诉诸一战。
然而,各国这种“不愿开战”的心理,却不可与“拒绝作战”一事相混淆。不过法国身为上次大战交战国中损失最为惨重的国家,此时军中的士气,确已因此大挫。参战各国,没有一个是兴致勃勃、快快乐乐去的,即使连德国人也不例外。而在另一方面,所谓完全无条件的和平绥靖论调,虽然曾于20世纪30年代在英国流行一时,却从来不曾成为一场普遍的群众运动;到1940年,更完全消失。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社会上对于“基于良知理由的反战人士”虽然相当容忍,但是事实上真正“拒绝作战”的人数却也少之又少(Calvocoressi,1987,p.63)。
至于非共产党的左翼众人,自1918年后,对战争及军国主义的残酷行为更是深恶痛绝,比起1914年以前的厌战心理,其厌恶程度更甚(至少在理论上如此)。但是尽管反战,不计代价的和平理论仍是少数人的看法,即使在反战呼声最强的国家法国也不例外。1931年在英国主张和平主义的兰斯伯里(George Lansbury)由于一场意外的选举混乱,发现自己变成英国工党的领袖。到1935年,却又被迅速无情地赶下领袖宝座。英国工党与1936—1938年间由社会主义者领衔的法国人民阵线政府不同,我们不能责其不够坚定,缺乏对抗法西斯侵略者的决心,该责备的,却是其拒绝支持实施必要的军备措施,例如重整军备、进行征兵等可以彻底发挥抗德作用的备战措施。同此,共产党人虽然从来不会为和平言论所诱,却在这一点上,与英国工党政府同样失策。
左翼阵营在当时,其实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就一方面来说,众人虽战栗于“一战”的阴影,并对未来一战怀有不可知的恐惧,如今却因反法西斯的声势浩大受到鼓舞,因而动员起来。法西斯主义本身,具有强烈的战争意味,足以使人起来与之决一死战。而就另一方面而言,对法西斯徒有对抗,却不诉诸军事行动,分明难有成功之望。更进一步来说,若想单凭众人的坚定意志,以和平手法使纳粹德国甚至墨索里尼意大利覆灭,这种想法等于妄想。这不但是对希特勒的本质太不了解,对德国境内的反对力量也寄予过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而言之,凡亲身经历过这段时期的人,当时便都很清楚一个事实,那便是最终不免一战。不论策划何种方案,以求避此一祸,大家也知道终属徒然。犹记得当时众人的内心深处——作为历史学家,作者也不得不求助自己的记忆——都料定战争一定会来,都知道自己必将走上战场,甚至为此送命。作为法西斯的反对者,大家都知道,一旦大战爆发,别无选择,只有走进战斗队伍。
然而,左派人士在政治上两难的局面,并不能用来解释其政府失败的原因。因为有效的军备措施是否实施并不在于政党政治中国会的决议,甚至在某一时期政客们对选举的顾忌也不能决定一切。但是各国政府,尤其是英法两国,实在被第一次世界大战伤害得太重。法国经此一战,筋疲力尽,已到了严重失血的地步,国力之弱,可能连战败的德国还不如。自德国复兴之后,法国更瞠乎其后,若没有盟国撑腰,可说什么都不是。而其他唯一与法国有同等利害关系,可与之携手的欧洲国家,只有波兰以及继承哈布斯堡王朝领土的各小国。但是这几个国家实在太弱小,根本无济于事。于是法国举全国财力,下全部赌注于区区一线防御工事——马其诺防线(Maginot Line),这是以一名不久即为人所忘的部长之名而命名——希望借此可以像当年凡尔登(Verdun)一役,以大量伤亡遏制住德军的攻击(参见第一章)。除此之外,法国人唯一的指望只有英国,1933年之后,更只有指望苏联。
而英国政府呢,同样也意识到自己在根本上的虚弱。在财力上,实在打不起另一场战争。在军事上,英国也不复拥有一支可以同时在三大洋及地中海作战的强大海军。与此同时,真正让英国操心的倒不是欧洲,它最头痛的问题,是如何运用这支力量不足的军力,挽回自家在地域上前所未有的庞大但实质上却濒临解体的帝国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