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吐槽录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曾国藩也不会例外。做大事的人,地位高的人,一般不会公然八卦,曾国藩也不例外。国藩在两江总督任上,与幕客赵烈文甚为投缘,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八卦,皆说给他听。烈文有记日记的好习惯,把这些话都记了下来,以此,才有这篇吐槽录。

吐槽曾国荃

既然要八,则不避亲,不隐仇。最亲近的,自然是他的九弟—曾国荃。用左宗棠的话说,国藩的“谋国之忠”,是允称典型的;然而,这类人公而忘私,谋身之拙往往也不让人先。作为权势当时无两的中兴第一功臣,国藩私人财务状况之紧张,出人意料。钱少,自家艰苦朴素一点儿,还能混过去,可是,“亲属贫窘者甚多”,未能分润,终是“心中不免缺陷”。所幸,“九弟手笔宽博,将我分内应做之事,一概做完”。国荃倒不是贪墨,只是对于分所应得乃至俗以为然的各项灰色收入,来者不拒,因此,比国藩有钱得多,而接济穷亲戚这事,也就顺理成章让国荃做了。对此,国藩的总结是:“渠得贪名而吾偿素愿。”

国荃素无国藩那样的大志向,仗打赢了,钱赚到了,念兹在兹的就是求田问舍。可是,他的审美大有问题,“宅外有一池,架桥其上,讥之者以为似庙宇”,而新屋“亦拙陋”,没啥看头。更糟的是,这么难看的房子,不但“费钱至多”“并招邻里之怨”。建房需大木,而湘乡之地不产大木,偶尔有之,不是坟树,就是植于人家屋舍旁借以纳凉的老树,皆不愿售。国荃一根筋,不惜重价求购,于是,往往以二十倍市价得之。

国荃买田,也有问题。他喜欢规模化收购,一买一大片,可问题是一大片田不止一个地主,其中有愿卖的,也有不愿卖的,如“素封”之家、“世产”之地。国荃不顾,非要强行收购,人家拗不过他,只能含恨出手。如此,田价“比寻常有增无减”,可还是“致恨”。相较而言,其他湘籍高官,回乡买地,数量“何啻数倍九弟”,只因方法对头,态度温和,“人皆不以为言”;唯有国荃,钱花得比人多,地买得比人少,招怨独多,口碑最劣,“其巧拙盖有如天壤者”。

说到国荃的暴发户习气,另有一事。咸丰七年(1857年),国藩居丧,亲家母从长沙来,说请他帮忙,在湘乡买点高丽参。国藩怪之,说,买奢侈品应去省城,怎么到穷乡僻壤来找?亲家说,“省中高丽参已为九大人买尽”,只好辗转来曾宅匀几支。国藩不信,遣人打听,孰料真有此事。原来,国荃在外领兵,认为高丽参治疗外伤有奇效(“人被创者,则令嚼参,以渣敷创上”),遂在长沙大量收购高丽参,以致断货。只是,这种疗法实无奇效,国藩不由慨叹:“不知何处得此海上方。”

国荃统兵,战胜攻取确实有一套,做官则嫌“懵懂”。同治三年(1864年),身为湖北巡抚的他,参劾按察使唐训方,列明过犯之后,折末云,“(唐氏)系督臣得用之人,恐失和衷之道,请皇上作为访问”。(按,巡抚参劾按察使,略当今日之省长向中央打报告请求罢免公安厅长,其实那个时代地方长官的权力更大一些),只要说清楚按察使犯了哪些过错即可,何必没事找事,说什么按察使是总督的人。难道是总督的得力助手,就连巡抚也要忌惮几分?这么一说,置国法吏则于何地,岂不摆明了说吾省官场有派系有人事斗争?更搞笑的是,不过两月,国荃竟上折参劾总督,试问,这时候就不怕“恐失和衷之道”了?国藩对此,评曰:“令人大噱。”

不过,国荃之中年与晚年,区别很大。后来的乐观大度,自在恬和,似换了一人。此或与国藩的劝诫有关。国藩尝云:“人生皆运气为主,七尺之身,实以盛运气,故我常称人身为运气口袋。”又云,“不信书,信运气”。用今天的话说,可算他的“成功观”。具体到国荃身上,他说过:“(国荃)之攻金陵,幸而有成,皆归功于己。余常言汝虽才能,亦须让一半与天。彼恒不谓然,今渐悟矣。”这些话,既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科普版,细究也是卑之无甚高论,只看内心能否真正信从。照传统标准而论,国荃晚景甚佳:年寿既高,子孙繁衍,且有出息;许是真悟了他大哥的话?

吐槽左宗棠

曾国藩与左宗棠是一对冤家,这事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只是,曾、左从什么时候结下梁子,知道的人或许不多。看看国藩的自述。

咸丰三年(1853年),作为“空降”的团练大臣,国藩在长沙组建湘军,因为资源有限,与湖南巡抚骆秉章不可避免发生冲突。所谓资源,一是人力,二是财力。国藩的理想,是率领本土的精兵强将,利用本省的财政收入,去省外“迎剿”太平军。秉章是地方首长,则认为优势兵力与稳定收入皆应为湖南所用,不要管外省的闲事。然而,一省的兵力有限,财力也有限,不足以同时支持两套战略。于是,曾、骆展开竞争,抢人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