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就是翰林院

干禄,就是吃公家饭。有关干禄的书,相当于今日的干部必读或公务员手册。自隋唐以来,字写得好不好,逐渐成为干不干得到禄的重要因素,因此有了句俗谚叫作“字是打门锤”。唐代书法家颜真卿的伯父颜元孙就专门作了一部《干禄字书》,将每个字的写法分为俗、通、正三体,告诫有志于官者多写正体,不要因字体犯错而砸了公家的铁饭碗。孔乙己自诩知道茴字的四种写法,但不一定知道哪种是正体,故此吃不上公家的饭,潦倒一生。

道光年间权臣曹振镛死后被谥为“文正”,生前却是个“字正”。他极力推行“齐整无破体”的书法,要求考生写字严格遵照以董其昌、赵孟两家书法为基础的馆阁体,不问文章写得如何,但看字体入不入格。这种阅卷套路,与他建议道光皇帝看奏折的方法一脉相承。同时,他兼任翰林院掌院学士,进士们想进翰林院,更须苦练馆阁体,不然万万过不了“字正公”这一关。

说来奇怪,写毛笔字这件事,并非熟能生巧的。书法发烧友康有为练字五十多年,名碑名帖,揣摩殆尽,却终于只写得出一手“俗”字,不得不慨叹“吾眼有神,吾腕有鬼”;最终断绝做书法家的念头,改行做了书法理论家—康氏《广艺舟双楫》是近代著名的书法批评专著。在他之前,另有一个倒霉蛋,也被恶鬼附了手腕,并因此绝了做书法家的念想,不过,这人改行做了书法教育家,而非理论家。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龚自珍。

论才情,论学问,论见识,龚自珍都有资格进翰林院。可是,院长曹字正公偏不关心学识,他只看你小楷写得好不好。龚自珍却死活也写不好馆阁正体,进不了翰林院,无奈,他只得在部曹一级折腾大半生,不到五十岁便郁郁而终。人一憋闷,总得找个出气的办法,明着斗怎么也斗不过当朝极品,那咱们就想个办法恶心他、腻味他。龚自珍模仿颜氏《干禄字书》,写了一本《干禄新书》(简称《新书》)。《新书》也讲如何写字,且专讲如何写一手翰林必备的字。《新书》写就,龚自珍便令家中妇女—包括女儿、媳妇、小妾、丫鬟全要对着教材练习馆阁体,日有课程,月有考试。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龚家女子人人写得一手符合标准的馆阁体。

于是,再要听到谁说某翰林如何如何,翰林院又如何如何,龚自珍便满脸不屑,傲然说道:翰林有什么了不起?翰林院又有什么了不起?吾家妇女写字,个个都是翰林,吾家就是翰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