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记·伍(第3/6页)

——因为她最先找到的附身的躯壳只是个身量未曾长成的小女孩,她真正想要夺取的,是像自己一样青春正盛、颀长丰盈的身体。而且,还有什么办法,比毁掉他的爱女更能狠毒地报复仇人李隆基?

(三)

这些心念电转只发生在刹那之间,绿桃脸上那个笑容甚至还没有完全消散,大眼睛中茶晶的光亮就突然熄灭了——就在眸子恢复漆黑颜色的同时,绿桃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得可怕。人人都看到,像被高热灼烤而腾起的水气,青色烟霭从她的每一寸肌肤升腾而出,一缕缕蜿蜒上行,汇集在空中翻涌疾行,夹杂着哭泣般的尖啸铺展成浓腻不散的半天雾气。

就在青色冷烟结成的瘴气从身上完全脱离的同时,绿桃失去神采的黑眼睛轻轻阖上了,人也无声无息地栽倒下去——她跌进了端华的臂弯之中,他的位置离绿桃最近,甚至无暇顾及那妖异青烟的去向,抢上前去接住了绿桃小小的身体。

过大的冲力让端华跌跪在地上,然而怀中人冰一般的触感让他忘记了自身的痛感——那个喜怒无常的幽灵似乎把绿桃身上的生气也一并带走了,沉重的黑睫毛下隐隐透着僵硬的青灰色,端华手指触及的地方只是一片冰冷,没有任何呼吸或是血脉流动的迹象……

跌坐在一旁的宝云几乎理解不了眼前瞬息生发的一切,但绿桃脸上暗色的死之阴影却唤回了她的神智。她想伸出手去摸摸绿桃的小脸,却抖得一分一毫也移动不得,只能发出微弱而近于崩溃的低低哭声——“为什么,为什么是她……她什么都不懂啊……都是我把这个恶鬼带回来的,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

青色的雾瘴乍离开人形的束缚,似乎有些狂乱无措,挟着狂风在殿中左冲右突,吹散了一地狼籍。而那雾气中心隐藏着若有若无的实体,它有生命一般抽搐翻转,凝结成了似人非人的模糊形状。盘旋到近乎贴地疾行的高度,向着万安公主迎面扑来!

那逼近过来的青色烟柱深处,似乎涌动着深不见底的冷冽怨恨。与其说它是一个要抢占人类身体的怨灵,倒不如说是一口要吞噬生命的恶意之井——万安公主像被千年寒冰铸成的薄刀刺了一记,一时之间身子竟僵硬得无法闪躲。她眼角余光忽地瞥见白色的袍角一闪而过——是李琅琊,然而他奔跑的方向并不是公主,而是另一个方向的小书案?

李琅琊的目标似乎是书案上摆设的一只青玉瓶,里面除了一枝清晨刚摘下,名为“道妆成”的淡黄芍药,还随意插着一把用木头粗琢出轮廓的短刀。淡淡的木质肌理泛着白色,犹自带着新鲜植物的青涩气味。

很少很少会看到终日闲散的李琅琊如此迅速和果断的行动,他从瓶中抽出了那把小臂长短的木刀,却没有返身去迎向那青烟凝成的恶灵,而是转向了檀木衣架——百鸟裙正以艳烈的姿态展开在其上,被回旋的冷风卷起一阵阵金色的波浪。李琅琊用刀的手势明显不够熟练,但对于简单的动作来说已经足够——他翻转手腕,刀尖向下,拼尽全力刺向了百鸟裙那宽大的裙幅!

事情发生得太快,想要躲避的万安公主和想要扑上来救援的端华同时听见一声刺耳到无法形容的尖叫——像生锈的剑锋划过铁甲,又像几万匹锦缎同时被纤指撕裂……这骇人的叫声来自半空中翻卷的青烟,那正在越来越清晰的人形突然再次崩散,似乎李琅琊用一把粗钝无锋的木器之刀,真的伤及了她赖以凭依的根本。

对李琅琊来说,木刀刺入织锦的一刻奇妙而漫长——飞扬起的金色裙摆不像织物一般滑软,也不像鼓涨着罡风一样坚硬,而是如同云雾一般无边无际的柔和迷芒。他这一刀仿佛刺进了虚空,却又分明像打破了某种封禁,越来越强烈的力量沿着刀锋刺出的看不见的缺口喷涌而出,巨大的冲击让李琅琊再也握不住刀柄,被推击着向后跌倒,同时从刀口炸起的灿烂金色光芒也让他几乎目不能视物。

沿着经纬密密织成裙身基底的金丝锦好像突然感知到了岁月的飞速流逝,迅捷地褪去了光亮和质感,衰朽成了灰白的缕缕纤维。而那些翠羽绣成的鸟儿,它们蓦然挣脱了坚韧的黄金锁链,振动着鲜艳的羽翼,争先恐后地突入到现实中来!

鸳鸯、翠鸟、大雁、锦鸡……大大小小的鸟儿发出或清脆、或尖锐的鸣叫,在空中划出无数道苍翠的流光,像一支支挟着鸣镝的破空箭矢。它们飞投的方向恰是寄宿着怨灵的青烟,虽然它弥散在空中无形无影,却被数量巨大的鸟儿扑打着、啄击着,最终被迫收绞成烟束。似人非人的肢体不断以骇人的力量向外冲撞,却一次次被鸟群的屏障阻拦。万千翅膀与尖喙联成巨大的罗网,将狂乱的青影包裹在其中,一点点裹胁着它向某个方向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