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记·伍

(一)

在往昔与现实的交织诉说中,这个结果已经隐隐浮现在了前方。但经何宝云亲口承认无疑的事实,还是让殿中人一时相对无言——绿桃这个小小的绣女,能凭才艺被选入九成宫想必已是不易,而她的聪明好学,她的灵秀乖巧,其实都是为了掩藏某种心计的表演技巧?可若说她是有所图谋,又为什么会做出一系列匪夷所思打破禁忌的冒险?欺骗上司、偷盗绣样、威胁同僚、接近公主,一直到潜入御库偷出那不祥而危险的纪念物——这个总是一脸无邪微笑的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端华的心被这越来越离奇的事件坠着直往下沉,可还是忽然想起了一个疑点——“何女史,你说过御库只能凭你的印信开启,就是说,整个绣院只有你这主事女官一个人掌握钥匙?”

宝云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钥匙的确在我手里,而且从头到尾一刻都没有离开我的左右……绿桃不是用这把钥匙打开库门的,我也实在想不明白门锁是如何被开启的。”

“……只有这件事情怎么也想不通啊!”端华苦恼地抓着红头发,求助地看向李琅琊。“这丫头再狡猾多智,也只是个人类而己啊,难道会什么吹气开锁的法术?可偏偏又像个犯罪新手一样把随身的首饰丢在现场成了证物……我说,女人也好,女孩也好,真能为了一件漂亮衣裳,千方百计拼命到这个程度?”

“你问我,叫我怎么回答啊……”李琅琊下意识地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白色罗衫,随即后知后觉地微红了脸。“可是,我总觉得,这事不只是为了漂亮衣裳这么简单……”

万安公主不知不觉地把绣着华丽纹样的衣袖绞紧又放开,她抬眼看看几个人紧张忧虑的表情,带点抒解意思地苦笑了一声:“端华啊,女人对衣服的执念……对你来说是太复杂也太不合理了,可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啊——安乐公主、何女史、绿桃,她们都为‘百鸟裙’着了魔。就算是我,一看到那条银鹤绿罗裙,不是也立刻爱不释手,还爱屋及乌地相信了绿桃所有的话吗?说到这孩子,她若真是图谋了这么久去盗取百鸟裙,那终于成功后她会怎么做?”

端华咬了咬唇,还是憋不住地开了口:“虽然说我到现在为止的推理是推一步错一步……但我还是认为,犯下这么重的罪,她再傻也不会呆在九成宫里等死。从昨晚失踪到现在,说明她已经带着裙子逃出宫了吧?”

李琅琊抓住这个空隙插了进来:“……我也是这样想啊,话说绿桃如果真的出了宫,要上报金吾卫派人搜捕什么的……岂不是要把何女史和百鸟裙的事情也牵扯出来?陛下最讨厌有关韦后、安乐之乱的陈年旧事了,再说避暑嘛,就是为了心情好些,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何苦用这些,呃,也不是太重要的,衣服裙子之类的事惹他心烦呢——是不是姐姐?”

万安公主对上了李琅琊的眼神,只微微一怔就把彼此的打算看了个雪亮:违禁开启御库,偷盗材料和绣品,这两重罪就足以让绿桃遭遇灭顶之灾。而“百鸟裙”还存在于世间这件事更是非同小可。不管宝云出于什么目的私藏裙子都是犯忌,仅仅“安乐余党”这个罪名就能令她粉身碎骨,甚至整个九成宫绣院都难免被牵连进来……

“那个……”公主轻咳了一声垂下眼睛,白团扇款款遮住了一半面容。“正好金吾卫中郎将就在这里嘛,不如我们大家商量一个合适的法子,省得惊动更多人?我倒觉得百鸟裙这样的不吉之物,早些消失不见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端华早就接收到了李琅琊的眼神示意,这次反应得飞快,一脸严肃地摸着下巴。“嗯……我应该是可以代表金吾卫的立场发言的——百鸟裙什么的,就暂时当作没有出现在九成宫里吧!本来嘛,一条裙子保存二十多年这种事也太离奇了……”

“喂,我说你们这些人啊,怎么就这样擅自决定呢?”

一个又娇又软,甜美的年轻嗓音忽然加入了谈话。寝殿中的四个人同时惊讶地向外望去——不是早就被遣开的宫人或是绣女,那声音属于他们都熟悉,却万万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一个人。

“还说什么不吉之物,什么离奇……真是少见多怪!要不是百鸟裙真的保存在世上,我又怎么能够回来呢?”

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一个娇小的身影迈进了寝殿的大门。正午的阳光太过于眩目,把室外的天与地染成一片了无生气的白。她从刺眼的光线中款款行来,倒象是光与热折射扭曲而成的一个幻影。

“绿桃……”几个人同时低唤出这个代表着无尽麻烦和无穷谜团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