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记·叁(第2/4页)

——然后只隔了两天,这把梳子被丢弃在违制开启的库门旁边,收藏梳子的小女孩却无故失了踪?

万安看了看殿前侍立的绣院女官,她们叙述的事情委实荒唐,可那端正严谨的表情却不像凭空臆造,再说又有一位金吾卫中郎将作旁证——她挑起眉盯着端华:“说起来……你为什么会跑到绣院去?我只是派阿蝉去找人的啊?”

端华懒散地抱着双臂,站的姿势也像没个主心骨,似笑非笑地瞟了肃立的宝云一眼。“我也挺惦记绿桃的,就顺便走一趟,没想到就碰上她犯了案——倒让我也难办了。”

“那个……还不能判定就是绿桃犯案吧……”

开口的是李琅琊,他坐在一旁听了半天,只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难言,倒像人人都有什么将露未露的隐情。方才出去寻人的宫女纷纷回报,没有找到绿桃的踪迹。先不说一个小女孩怎么能从楼台深锁重重烟树的深宫中消失不见,就说绣院中人对“绿桃”这名字表现出的露骨厌恶和戒备就有些特别意味了——似乎在发生御库开启事丵件之前,她就已经成了绣院某种特殊的公敌。宝云的叙述还算分寸严谨,金缕和瑶台则话里话外旁敲侧击含着暗讽,她们好像更愿意把事丵件描述成绿桃对绣院有意的侵犯……甚至是加害。

——但最奇怪的,还要数端华的态度。就算他一向对与佳人淑女有关的事务充满热情,可这回他忙着介入的态度也太主动了吧?他似乎顺着几位绣女的证词,相信是绿桃潜回绣院做下这桩莫名其妙的事,脸上也一直挂着满不在乎的笑,但他打量着她们的眼神中却不带什么笑意——与其说对她们的说法表示认同,倒不如说是在等待着什么破绽。

端华仿佛心有灵犀,感觉到了李琅琊疑惑不定的情绪。他看着年轻的王孙笑了一笑。“别急啊殿下,我也只是推测。推测的根据么——就全凭着这几位姐姐空口无凭的‘证词’了。”

这句话一出,连宝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绷紧了隽秀的眉目,像在努力压制声音中的怒气。“中郎将大人,您这话就太失礼了吧?怎么叫‘空口无凭’?这把银梳就是绿桃的东西,您方才在绣院也曾承认她脱不了干系。难道还不算是凭据?”

端华若无其事地翘起了薄唇。“刚才啊……刚才我说谎了,不行吗?”没等众人的惊讶和恼怒发作出来,他继续慢悠悠地出语惊人:“——你们不是也对我说了谎吗?”

(三)

“端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给我说清楚!不许卖关子!”万安公主已经耗尽了不多的一点耐心,狠狠拍击桌子的响声和怒气一起爆发出来。李琅琊也在抚着额叹气。“端华啊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讲出来吧,这个风格真的不适合你……”端华向这对煞风景的姐弟摊了摊手,再度转向了面如秋霜的素云, 话却并不是向着她问——“金缕,瑶台,我再问你们一次,昨晚真的没有见到绿桃吗?”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两个女郎明显露出了惊慌之色,事实上,从刚才端华断言有人“说谎”的时候,她们眼中就浮起了恐惧的阴霾,现在更像被道破了什么徒劳掩饰的秘密,两人齐齐瞪着端华,煞白着脸回不出话来。

端华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她们:“想必是又要矢口否认了,那么我来说吧——昨晚我看见过绿桃。不过却不是最后见到她的人。”

“昨天傍晚,我下值之后路过紫兰殿,忽然看见绿桃急匆匆地往绣院方向走,还刻意捡着山石丛中的小路,遮遮掩掩好像怕被人看见一样——我猜不透这丫头在玩什么游戏,倒是好奇起来……”

被夕阳染成金绛颜色的青石路上,纤小的人影步履急促却分外轻盈。水蓝色的裙裾拂过点点苍苔,像一道淡淡的水波。绿桃半隐在蓊蓊郁郁的树影中,时不时回头望望,像是防着有人看见。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显出一张小小的雪白的脸,表情却是与年龄不太相称的冷漠和戒备。

端华站在一重假山石后,看着这小女孩穿花拂柳一路走远,心里倒生起了趣味——两天前自己初遇她的情景,竟是和此时差相仿佛。她也是这样将自己的身姿轻掩在重重黛绿之中,怀中珍而重之地抱着那幅绣工奇巧的罗裙,像是怕被旁人的目光惊扰。只是她此时正受公主的宠眷,又一次的孤身疾行却是为了什么?

端华挑起眉无声地笑了笑,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绿桃轻提着裙子,着意避开宫院之间的正路,片刻之间已经绕过了两条回廊复道,转进了一片小小的杏树林。这林子位于东南一角,不在主宫殿群的规制之中,看来也没什么人修剪打理,晚春时节就萎落的花瓣层层堆叠在地上经了风吹雨打,和丛生的荒草混杂在一起,像铺了一层厚重棉软的苍褐色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