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中楼·陆(第4/9页)

安碧城静静微笑的表情和善而充满诚意,像是无言地肯定沈雪舟的结论,大声提出异议的反倒是左顾右盼听了半天的端华:“不对呀……鬼魂复仇的话,用得着这么麻烦吗?这么无孔不入的下毒方法——怎么看都像是人类所为吧?”

“狐也好,人也好,我们先来梳理一下今晚的连环死亡事件——”安碧城环视着众人,确定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晚宴之后,我们都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这位复仇的鬼魂捉住了卢蕊晚妆的机会,在她的胭脂里掺入了乌臼树汁。毒液从嘴唇和皮肤渗入之后,卢蕊应该是陷入了神智不清的状态,就此失足落水。尸体上缠着垂入水中的柳枝,正合了《子夜春歌》的‘陌头杨柳枝,已被春风吹’。之后当大家都倦极入眠的时候,韦延之不知为什么情绪激动,试图冒着大雨跑出宅院,结果大概是被鬼魂所迷惑吧,他撞上了廊柱,就此死于非命。鬼魂还在他手里放了纨扇,以应验《子夜夏歌》的‘七宝画团扇,灿烂明月光’。接着是崔绛,他喝的茶中也有乌臼树汁,我们所有人眼看着他发狂坠楼,手里还散落出了红色香丸,正所谓《子夜秋歌》的‘辟恶茱萸囊,延年菊花酒’——大家看还有什么遗漏吗?”

李琅琊轻轻嘟囔了一句:“并没有遗漏,只是好像太……太工整了些。”

“就像格律诗一样工整押韵的连续杀人事件,好像是诗人有意为之呢——多么不可思议!”安碧城语气暧昧地赞叹着:“但只有一处不那么工整,总让人觉得有点合不上辙——就是韦延之的死。他到底为什么突然急着要在大雨里出奔?我们分开的时候,他明明表示要安心等待明早报官的结果的,他实在不像那么容易急躁的人对不对?”

“那是因为,他被卢蕊的死吓坏了,他想起当年合谋害死任氏的事,做贼心虚……”沈雪舟有点急切地插话。

“说到底,所谓‘情绪激动’, 所谓‘沉不住气要走’,都只是崔绛告诉我们的证词!”安碧城倏地打断了沈雪舟。“当晚只有他和韦延之在同一个房间共处,谁能证明他的话是真的?更重要的,既然都是害死任氏的同谋,为什么激动的不是崔绛?为什么走的不是崔绛?”

“你是说,崔绛跟我们说了假话!?”端华瞪大眼睛喊出了声。

“这只是个假设——但如果崔绛真说了谎,他是想掩饰什么?难道韦延之的死另有真相?但他又确实是在长廊上血溅五步啊……我一直想不通这一点,直到——”安碧城诡丽地一笑。“直到我们进到了韦延之和崔绛合住的房间,我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我们都被误导进一个死角了。他的尸体是在长廊上发现没错,可谁说他一定是死在长廊上呢?他额头上的伤的确是致命伤,我们都认为是在廊柱上撞的,但有没有想过,那也可能是——是钝器砸出来的伤口呢?”

沈雪舟忽然笑了一声:“这样的异想天开,恐怕连韦延之都会感兴趣呢!可那‘钝器’在哪里?”

“我还是在假设呀——沈兄稍安勿躁~”安碧城的话音更轻松了。“殿下曾经说,总觉得那屋子里‘少了什么’,我开始也不解其意,最后才发现,是少了件东西——作为寻常摆设,每间屋子的书案上都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在那间屋里,并没有人研墨写文,可砚台到哪里去了?”

“啊……是的,是少了砚台!没什么存在感,但少了它,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配不全套……”李琅琊也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说到它的下落可就难了,我只好斗胆再猜一猜。离书案最近的是窗口,窗口下就是池塘——也就是卢蕊殒命的所在。如果有人急于让这个可能是凶器的砚台消失,他会本能地选择哪里呢?和人不一样,砚台掉进水里只会静静地沉底,谁也找不到。好在池塘并不大——天亮了去派人好好打捞一下,也许会有所发现?

夜“我现在就去打捞!”端华跳起身就往外走,沈雪舟的冷笑却让他脚步一停:“端华大人也未免太听风就是雨了,就算你打捞上来一块砚台……好吧,就算那砚台上留着行凶的痕迹,也只能说明韦延之的死因和我们所见略有不同,但他死于复仇的结果有改变吗?”

“嗯,没什么改变,改变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复仇者的身份。我想不通哪个鬼魂、妖精或总之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会费这么大力用一个砚台把人砸死,把凶器沉入水里湮灭证据,之后还把尸体搬离现场,伪造成滑倒致死——就像端华说的,这是人类才设得出的圈套!”

端华倒吸了一口冷气,声音反而低了下去:“崔绛……你是说,是崔绛骗了我们,因为杀死了韦延之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