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中楼·叁(第4/4页)

属于女子的爱物,以破碎的姿态出现在此时此境,实在太过诡异,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端华无言地呆望着栏外铅水般的夜空,拼命回想不久前的欢宴,想着杯筹交错间的瞬息片段,似乎在卢蕊的纤指和锦衣之下,在那总是带着轻蔑笑意的红唇边,的确曾经掩映过白纨扇浅浅的月影……他求助地看向安碧城和李琅琊,却见他们一个略低着头蹙眉沉吟,一个在用微微哀矜的眼神注视着凄惨的现场与证物,显然都不像能为这段公案拔开迷雾的人选。

手上忽然一轻,端华吃惊地掉回眼神,正对上沈雪舟苍白恻然的容颜。他从端华手中拿过了纨扇,垂着眼睛细细打量着,浑不在意上头纵横的血迹。

映着雨意,他那清隽的神态几乎可以说是动人的,直到一种奇异的情绪像玉器裂纹一样蔓延开来——他慢慢松了手,任凭纨扇的残片飘坠于地,脸上的表情不知该说是平静,还是疯狂,翕动着优美的嘴唇,好像吟咏艳歌一般悠悠地吐出字来——

“怪不得他怕得冒雨也要逃走呢,那是因为他觉出凶兆了……从宴席上我就

知道不对了——天意冥报,放得过谁?”

从发现纨扇那一刻起,崔绛看起来就陷入了沉重的困惑之中,沈雪舟的话更像给了他当面一击。

他的视线像沾了水气,呆滞地在扇子和沈雪舟之间来回移动,直到沈雪舟捕捉住了他的眼神,用近乎带笑的语音一字一字说着:“是那些诗——《子夜四时歌》。

你知道的,你知道那是我为谁写的诗……” 他说到“谁”字时语调缠绵又粘稠,像是在心上劈下一道伤痕又细细品味着甜蜜的痛楚——“现在她的鬼魂回来报复了。你还不明白吗?她按着那些诗句,在一个一个追杀我们呢!”

“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端华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失声大喊起来。那两人之间几近邪恶的秘密气氛让他越来越不安。

李琅琊忽然仰了仰头,无星无月的天空仿佛掠过一道光,惊醒了他心中盘旋的迷梦。

那在绮宴和冷雨中飘忽的清歌曲辞,那一样一样咏唱着四季风物的情歌……

“陌头杨柳枝,已被春风吹……”他轻轻念了出来。

“这是《子夜春歌》呢……”沈雪舟露出了仿如陶醉的表情,赏鉴似的说下去,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快乐:“还记得卢蕊在池水里的样子吗?她身上密密缠着的是什么——是妖怪一样的杨柳枝!她不是自尽,是有人在向她索命,她是被柳枝拖进水里去的!接下来是什么?哦,是《夏歌》的‘七宝画团扇,灿烂明月光’……”

他伸出足尖拨弄了一下地上的残破团扇:“这把扇子就是鬼魂的诅咒,是再一次留给我们看的讯息……没错,‘那个人’借着这些写给她的情诗重回阳世,要一个一个杀掉她的仇人!我们谁也跑不了!”

浓黑的雷云后面隐隐露出了青白的电光,惊雷之声却迟迟不曾响起,闷热的恐惧像枭鸟藏匿在云间,垂下黑翅般的结界。

珠镜夫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廊下,疾走的电光在她容颜上映出清晰的明暗界限,反而有种秋水般的艳色。

她直直地看着沈雪舟,出唇的声音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纷碎的薄胎白瓷:“沈公子在说什么?死去的人……是因为那些《子夜歌》吗?如果不是我那样任性,在宴席上唱出它们,是不是他们就不会出事?难道,难道都是我的错……”

安碧城移近了身子,轻轻把手指合在珠镜夫人因紧张而轻颤的腕间,安抚地轻拍了拍。看似唐突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带着模仿不来的自然磊落。

“没事的,夫人不要害怕,更没必要自责——这不是您的错。”波斯人用近乎亲昵的语气温柔劝慰着,随之半侧过脸回望着廊上,挑起的眼角下仿佛燃着缱倦的萤色火焰。就在此时,积蓄已久的沉闷雷声轰然倾泻而下,如同天之战车辚辚飞驰而过的响声,掩住了他含着冷淡笑意的下一句话。

“——因为出来作祟的,是住在他们自己心里的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