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5页)

他伸出手去,盖在她的手上。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眼底的雾气消失了,又清亮有神了,她勉强地笑笑:

“对不起,我总是破坏气氛!”

牛排送来了,那香味刺鼻而来。她用餐巾遮着那四散的油烟,提着精神说:

“闻起来就够香的,我饿了。”

他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收回手去,他注视着她,眼底充满了诉不尽的温柔和感情,他低沉而略带沙哑地说:

“为我多吃一点,丹枫。握你的手,就知道你有多瘦!为我多吃一点!”

“你怕我瘦?”她冲口而出,“怕我像姐姐那样忽然死去?怕我死后没有另一个妹妹来填空?”

“当”的一声,他手里的叉子落在盘子里。他瞪视着她,眼睛里迅速地涌进一抹难以描绘的惨痛和悲愤。他死死地,深深地,长长久久地瞪着她。呼吸沉重地鼓动了他的胸膛,他的眉头紧蹙了起来,眉心里有几道直直的刻痕。某种刺心的痛楚使他激怒了,使他苦恼了,使他悲切而难以忍耐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喘息地,低声地,压抑地,从喉咙深处迸出几句话:

“丹枫!你怎么说得出口这样残忍的话?你一定要让我们痛苦吗?你决心不让我们之间能快乐吗?假若如此,你早一点告诉我,我会知难而退!假若我们的感情,永远要在碧槐的阴影中挣扎,我宁可撤退!丹枫!你那么聪明,你何苦要折磨我?你……”

“江淮!”她喊,被自己所造成的局面所惊吓了。放下了刀叉,她紧张而苦恼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好,那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人走过来了,他显然认出了江淮,他笑嘻嘻的,大踏步而来。于是,丹枫伸手摇摇江淮的手腕,仓促地说,“有个人认得你,他来跟你打招呼了!”

江淮仍然紧盯着丹枫,半晌,才闷闷地回过头去。谁知,那戴眼镜的并不理江淮,却一直走向丹枫,笑吟吟的,讨好地弯下腰去,伸手要和她握手,一面说:

“哈!好久不见了!原来你没离开台北。我听到许多谣言,原来都是无稽之谈!刚刚我一直不敢认,你变了好多!怎么……”他僵了僵,错愕地睁大眼睛,“你不认得我了吗?你还给我取绰号,叫我金边田鸡。那次你过生日,我还给你凑了……”

江淮跳了起来,一把推开那个客人,脸色铁青,其势汹汹地嚷:

“先生,你认错人了!”

那人已有了几分酒意,被江淮这样用力一推,差点摔了一大跤,他跄踉着站稳,就卷袖子、露胳膊,哇哇大叫地吵开了:

“你怎么打人?你要打架呀?我也认得你,你这个小白脸,你以为你漂亮,你吃得开?要打架,咱们就打呀!我又不跟你说话,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混蛋!你这个兔崽子……”

江淮一拳头就揍了出去,把那个人直打到酒吧边上,带翻了好几张桌子。整个餐厅里大乱起来,尖叫声,逃避声,侍者慌忙跑过来劝架,那一桌的人全过来了,个个都摩拳擦掌,要对江淮扑过来。那金边田鸡躺在地上直哼哼。眼看情况不妙,江淮丢了一沓钞票在餐桌上,拉着丹枫就逃出了那间餐厅。后面的人还在大声吆喝怒骂着。迎面冷风吹来,丹枫打了一个冷战,头脑才从那阵惊慌错乱中恢复过来。她愕然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

“倒楣!”江淮愤愤地说,“碰到了一个酒鬼!真是出门不利,早知道,也别吃什么牛排了。”

丹枫默然不语,她在回忆着那个客人的神情,回忆他始终对自己这边注意的神态。江淮还在生气,在回家的路上,他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她偷眼看他,他只是闷着头开车,脸色铁青,眉头紧锁,眼中阴鸷地发着光。她知道,他不仅在和那个酒鬼生气,他也在和她生气,只为了她那句残忍的言语。他的沉默影响了她,她也闭紧嘴巴,默然不语了。

到了她的公寓门口,她找出钥匙来开门。他靠在门边,阴郁地望着她。她打开了门,忽然若有所悟地说:

“我知道了!那个人一定认识碧槐,他把我看成碧槐了。我们姐妹一向长得就像!你不该打他,你应该问问清楚!他可能是碧槐的朋友!”

“碧槐没有这一号的朋友!”他武断地说,紧盯着她,没好气地问,“我们是不是一定要谈碧槐?”

“是的!”她也冒火了。她的眼睛里闪着火焰,面颊因激动而发红了。“她是我的姐姐,是你的爱人!如果你怕谈她,除非是你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他死死地盯了她几秒钟,然后,他转开头去,生硬地,冰冷地,僵直地说了句:

“再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对那楼梯直冲了下去。她靠在门上,只觉得心脏在紧缩起来,她想说什么,想叫住他,想挽回,想追过去……但她什么都没做。目送他的影子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她冲进了房间,砰然一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