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章 桑之落矣(第3/9页)

“是我阿娘给我做的,我自小就穿在身上,若没有它,我兴许早就冻死了。”我抖开水鼠皮袄子将它重新整齐叠好。

无恤却忽然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阿拾……”

“怎么了?”我不解地回望着他。

他笑了,笑得仿佛一瞬间拥有了全世界:“阿拾,我是这世上第一个见到你的人,早过所有人。我没有晚到,我早就来了。你是我的,上天赐予我的,此生此世不管发生什么,对你,我绝不会放手。”

“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说这样的浑话?”我轻叹一声,拨开了无恤的手,“我不是你的,我要进去了。”

“那你便说我是你的!”无恤拖住我的手,将我拉进怀里,“你不是我的,我是你的,你把我好好装起来,千万别再丢了。”

无恤抱着我,像孩子般要我永远把他装在心里。其实,他早就在我心里。只是他的世界越来越大,他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我的心快要装不下了。那饱胀的痛、撕裂的痛,是我勉强想要拥有他的代价。我害怕,总有一天,这心是要裂的。

翌日天未亮,无恤和伯鲁还在赵鞅榻旁酣睡。我悄悄地寻了竹筥,踩着未散的薄雾去了赵府的药室。自医尘到了新绛,赵府药室里的药材从天上到地下,从水里到土里,变得应有尽有。赵鞅的眩晕之症要治,也要养。所以,我一口气拿了柳枝粉、白芍、菊花,又拿了苦杞、血参根、红果、地龙骨、龟板胶和另外几瓶医尘早先配好的药丸。

待我灭了烛火走出药室时,东方已露鱼肚白。府里各处的仆役已经开始洒水打扫。我顺路去园囿采了些新鲜的草药,又到庖厨取了小炉、瓷罐,这才回了赵鞅的住所。

无恤这会儿已经不在了,伯鲁说无恤有事要入宫去找史墨问个清楚,再想办法将史墨接出宫来。我问是何事,伯鲁竟也掏出我藏在床褥底下的鼠皮袄子,问我这袄子是从哪里得来的。我如实相告,他突然捧过我的手,哽咽地嘱托我这一生都要对无恤好好的,莫再离了他,莫再伤了他。

我点头应下,脑中闪现的却是梦中坍塌的邯郸城。

伯鲁和巫医看顾着赵鞅,我独自拎了竹筥到院中洗药。当一样样药材被取出时,竹筥里竟无端多出了一只粗麻蓝布系的小包。

这是什么?

我取出小包,解开系绳,这一看,便惊呆了——卷耳子!

卷耳嫩苗可食,但浑身长刺的果实却有毒。血虚之人误服,轻则呼吸不畅,重则气绝身亡。赵府的药室里根本没有卷耳子,是谁把这包卷耳子放进了我的竹筥?

我捏住手中长满尖刺的果实,一张张陌生的脸、一双双窥探的眼,不断地在我眼前闪过。是药室的守门人,是园囿里除草的仆役,是庖厨里择菜的厨娘,还是我眼前这群抬着藤筐捡拾院中石块的小婢?

以毒入药,暗杀赵鞅。这包卷耳子分明就是给我的暗示和命令,而这个命令我的人,除了我的“好父亲”赵稷,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

“卿父醒了!”伯鲁扒在门边冲我大喊了一声。

我心中一惊,慌忙将卷耳子收入袖中:“来了。”

“怎么样?卿父没事了吗?”伯鲁推着我走到赵鞅榻前。

我替赵鞅仔细检查了一番,恭声回道:“卿相已无大碍了,只是之后半月需卧床静养,再服药调理。”

“用不着,老夫已经醒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一头散发的赵鞅掀开身上的寝被就要下床。

伯鲁赶忙伸手去扶:“卿父,你脚上还有伤,先缓些时日——”

“大惊小怪!老夫不用你守着,去门口看看无恤把太史接来了没有。巫医桥,你也下去!”赵鞅瞪了伯鲁一眼,挥开了他的手。

跪坐在一旁沉沉睡着的老巫医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颤巍巍起身退到门边。

伯鲁担心地看了一眼赵鞅的脚,无奈只得行礼告退。

“卿相对大子太严苛了。”我轻轻合上了房门。

赵鞅脚下一晃,一下摔在了床榻上。“老夫还能活多久?”他问。

我愕然。原来他是以为自己要死了。其实,如果我想要赵鞅死,只消半月就可以让他死得不着痕迹。可我想他死吗?如果他死了,智瑶会变成什么样子?无恤会遭遇什么?我的“好父亲”又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卿相多虑了。眩晕之症看似凶险,却非死症。卿相若想为世子再争几年时间,就听小巫的话好好服药,静息调理吧!”我扶着赵鞅在床榻上睡下。

赵鞅看了我一眼,皱着眉头长出了一口气道:“老夫不惧死,只是如今还死不得。前夜里,智瑶纵容大子伤了无恤?”

“是。”

“酒宴之上,你用棋局赢了陈恒之子,还舍身为我儿挡了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