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三章 风云再起(第4/6页)

所以,赵鞅昏迷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攻卫。

可我一个女人如何能攻下一个卫国?

那一日,是我第一次站上战车。苍茫无边的雪原上,士兵的皮甲漆黑如墨,黑与白的世界里,独我一人青丝高束,红衣翻飞。

我要让蒯聩看见我,我要让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我。

帝丘城上,蒯聩披甲执戈登上城楼,在他看到我的那一刻,我几乎能听见他发自喉咙深处的蔑笑。

我驱车向前,命他出城投降。

他拿起长弓,一箭射断了我战车上的旌旗。

之后的攻城只持续了半个时辰,我便收兵回营了。向巢走进我的营帐时,我正在处理手臂上的箭伤。

“巫士,巢乃军中副将,明日攻城理该由巢指挥出战。巢虽不才,半月之内必将攻下帝丘,拿下卫侯!”向巢被我今日的表现气坏了,他顶着一头大汗冲到我面前,额上两道青筋突突地乱跳。

我小心翼翼地放下卷起的袖口,起身从营帐中央冒着滚滚热气的吊釜里舀了一碗热水递给向巢:“将军莫急,要先喝口热水吗?外面是不是又下雪了?”

向巢没有伸手来接,若非我之前在落星湖畔曾间接地从宋公手里救了他的命,他此刻恐怕早已经让人将我拖出营帐,军法处置了。

“将军可知,卿相昏迷前为何指着小巫说要攻卫,而非将军?”我喝了一口热水,笑盈盈地看着他。

向巢努力压住怒火,硬硬地回道:“巢在宋时曾听闻,晋卿赵鞅素来笃信占卜演卦之术。巫士乃是晋人神子,攻城擒贼必有神助。”

“将军大错。卿相这几十年治理晋国,靠的可不是什么占卜演卦之术。卿相此番攻卫,意在攻心,而非攻城,所以,才会择小巫,而舍将军。”

“攻心?”向巢疑惑了,他蹙眉看着我。我放下陶碗正欲解释,行人烛过掀开营帐走了进来。烛过朝向巢行了一礼,转身对我道:“巫士料得极准,卫侯的奸细已经来过了。”

“那该看的,他可都看到了?”我问。

“看到了。卫侯今夜就会知道卿相落车昏迷之事,也会知道向将军与巫士不和,晋军之中又有几十人骤患伤寒。”

“太好了,有劳烛大夫了。”我行礼谢过。

烛过看了一眼向巢,回礼退了出去。

向巢听了烛过的话脸色依旧难看,他铁青着一张脸,对我道:“把卿相昏迷的事告诉卫侯,又假装军中有人患上伤寒,难道这就是巫士所说的攻心?巫士这样示弱卫侯,该不会以为卫侯明日会因此狂妄自大,出城与晋军一战吧?守城易,对战难,三岁小儿都知道的道理,卫侯岂会不知?况且,卿相此前三次伐卫,卫侯此时已如惊弓之鸟。巢敢断言,明日即便只有十人攻城,卫侯都不会打开城门应战。”

“将军所言极是,可小巫何曾说过要骗卫侯出城一战?”

“巫士此言何意?不骗卫侯出城,便是要硬攻,那巫士的攻心之说岂非是空谈?”

我抿唇一笑,从桌案上捧起一个青布包袱交到向巢手上:“这是小巫特意命人给将军赶制的战服,将军现在不妨回去试试可还合身。”

“巢不需要什么新战服!”向巢怒道。

“将军还是先看看吧!”我笑着将包袱塞在他怀里。

向巢皱着眉头打开了包袱,随即抬头狐疑地看着我。

我走到帐外环视了一圈,复又回到帐中,示意他附耳过来。

他将信将疑地将耳朵靠了过来,我仔仔细细、如此这般将自己的思量同他说了一遍。

言毕,向巢神情大变,他挺身往后退了两步,施礼恭声道:“巫士妙计,巢定不负巫士所托!”

第二日,大风。我领军于午后出营,至白日西落才开始鸣鼓攻城。

蒯聩登上城楼,只看了一眼,便走了。

我幼时所读兵卷上曾言,士有士气,初起盛,继而衰,再而竭。史墨亦言,天地有气,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

为了特别“招待”蒯聩,我特意选了一个灵气、士气最弱的时候鸣鼓攻城。

晋军士兵们蔫蔫地举弓往城楼上射箭,几百只羽箭未及城墙便被大风吹落在地。我装模作样又催箭士再射了一轮,这一次总算射落了几个卫国士兵,这才心满意足地鸣金收兵。

是夜,我蹲在赵鞅榻前熬药,行人烛过踏着雪泥走进营帐。

烛过与赵鞅同岁,自宓曹惨死,烛椟离家远走后,老爷子的头发已经全白,原本严肃的脸上,更不见一点儿笑容。此刻,他掀帘而入,看到我时,万年不笑的脸上总算有了点儿喜色。

“巫士料事如神,向将军已经混入帝丘城了。”烛过走到我身边小声道。

“哦,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起身将手中扇火的一块皮革递给了他,“烛大夫,卿相这边就劳烦你了!小巫今日受了点儿风,恐怕不能——”我话没说完,捂住嘴,就是两个喷嚏。终归不是行军打仗的身子,午后在大风里站了两个时辰,回来后便头晕气短,喷嚏连连。事方过半,人就要倒了,真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