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章 乐伎清歌(第3/5页)

我无法反驳张孟谈,因为我知道秦人在各国的暗线早在两代国君之前就已经布下了。公子利如今虽与晋人结盟,但若上天赐他一个马踏中原的机会,他决计不会放过。秦国这些年蛰伏于西陲,表面上不与中原各国相争,但他们注视东方的眼睛从来没有闭上。

我不愿和无恤谈论秦国,也不会和伍封、公子利论及晋国。我站在秦晋之间,只想把我知道的秘密都烂在自己心里。张孟谈对我的戒心,是他保护无恤的一种方式。于他而言,这是尽忠,并没有错。

我自知身份特殊,多说无益,便笑着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视线:“阿拾原想,先生既痴心爱慕教坊女子,定是我辈性情中人;没想到,先生只对自己宽容,对无恤却严苛得很。”

张孟谈嗤笑一声,看样子是料准了我不会回应他有关秦国密探的话题:“家主肩负重责,沉溺儿女私情只会毁了他多年的心血;孟谈只是一介庶民,况且,我与清歌也不是姑娘想的那样。”

“是不是我想的那样并不重要,阿拾只知先生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清乐坊。”我瞄了一眼张孟谈一直攥在手中的红漆礼盒,笑着步下了台阶。张孟谈似是轻叹了一声,随即也跟了上来。

“先生昨日说,中行临所言不真就杀死他的老父妻儿,是故意骗我的吧?”我行在路中,努力避开拥挤的人群。

“姑娘聪慧。家主说,姑娘刚到临淄,地气未接,要多纳福积德。所以,等他从广饶回来后,不论消息真假都要放人。”张孟谈说着一扯我的衣袖把我拉进了临街的一条小巷,“这边走吧,人少些。”

青石垒起的两面院墙在繁华的长街一侧隔出了一条安静的小道,我弯腰避开头顶晾晒着的几排鱼干,狐疑道:“先生难道不希望无恤放人?”

张孟谈不屑道:“中行临只是个无能小人,他的家人是杀是放,其实并无所谓。孟谈只是不愿家主行事多受姑娘左右。”

我此番入齐,原只想在无恤身边帮衬着做一些事情,好让他能早日平安归晋,没料到却惹得张孟谈因我而心生顾虑。我默默停下脚步,思忖片刻,正色道:“是阿拾让先生费心了。其实,只要无恤安然无恙,齐国的事我可以不过问。至于细作之说,实是无稽,我不想辩解什么,先生日后与我相处久了,自然就明白了。”

“谢姑娘!”张孟谈淡然一笑,抬手施礼。

“走吧!”我回头望了一眼无人的巷口,继续迈步向前。

从康庄到雍门街,走了不过半刻钟便到了。这里没有嘈杂的人群、遍地的商贩,站在雍门街的一头深吸一口气,只有扑鼻的香气——脂粉香、美酒香、女人香。

足下之地不染一点儿尘埃,平整光滑的青石板上还留着洗刷过后的水色,骄阳一照,点点金光一直延伸到了路的尽头。

三十六座闻名天下的教坊临街而建,浓妆淡抹,各分秋色。跨马执剑,有多少游侠儿来到齐国,就只为了看一眼这满楼的红袖。

这会儿,食时刚过。教坊门前,美婢、小仆正拎着水桶、拿着抹布打扫着各家门庭。

一百多年前,齐相管仲在齐国宫中设女闾2七百,此后,齐地立税法,征女子夜合之资,以充国用。齐桓公当年称霸天下,这些宽衣解带的女人也有一份大功。

如今天下各国,教坊遍地开花,但最出名的,还要数临淄城的这条雍门街。这里不分贵贱,不论出身,只要有钱,你便可一夜赏尽天下美人。

我仰头注视着每一扇半合的窗户,在心中勾勒着此刻倚在窗后、懒起梳妆的美人。

“我们到了。”张孟谈一抬手拦下了浮想联翩的我。

“这里就是清乐坊?”比起雍门街上另几家披红戴绿的教坊,眼前的清乐坊青瓦白墙,看上去更像是一间素淡的文士小院。

“两位,里边请——”蒙纱珠帘一掀开,里面走出来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

“清歌姑娘这会儿可在?”张孟谈掸了掸衣袖,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我瞟了他一眼,心道,不管他张孟谈如何否认与乐伎清歌的关系,只这说话的调子和眼神,就把他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姑娘在,高东家先请进吧!”少年露齿一笑,恭敬地把我们引了进去。

清乐坊内别有洞天。

过了那一帘明珠,便有四个白衣粉裙的小婢迎了上来,两个扶着我们,两个恭恭敬敬地跪下身子拿湿布、干布轮流擦净了我们的鞋靴。在我左手边靠墙的地方有一排彩漆木架,从上到下共分了七层,上头齐齐摆着绘了各色花草的木牍,只最上层的一片木牍与旁的不同,简简单单地在髹底的木牍上画了一张五弦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