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一章 有女名拾(第2/6页)

从奴仆们的口中听说,救我的男子是秦国最年轻的将军,名叫伍封,二十岁时就已经带领秦军打退了数次侵扰边关的西戎军队,因此,国君给他在都城赐了府邸。但大部分时间,他都住在一个叫作临洮的边关小城。

被他捡回来之后,颠沛流离的我有了一个新家。因为我没有名字,又是捡回来的孤儿,所以府里的仆役们都叫我阿拾。

“阿拾,把后院要洗的衣服都拿给我。”府里负责替仆役们洗衣的柏妇坐在水井旁大声叫嚷着。她是一个身材胖胖的女人,下巴很短,圆圆的鼻子像是粘了个粉球在脸上。自打我进了将军府,便一直跟着她睡。

“就来!”我应了一声,拔腿往后院仆役们住的地方跑去。

将军府大致分了三块,前堂是将军招待宾客、会见门客的地方;中间是建在高台上用于祭祀的明堂;后院分东、西两块,将军住在东面,西面靠后的院子才是府里二十几个仆役的住处。这年头,街上饿死、冻死的孤儿有很多,没有人会平白多养一个捡来的孩子。为了不被赶走,为了能在府里得一口饭吃,我总是尽可能地多做事情。帮柏妇收衣服,替生病的家宰端饭,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从不会拒绝。

将军长年不在府里,但府里的人却不敢有一分懈怠。天蒙蒙亮,采麻的婢女们已经背着竹筐出了门,男人们则赤着身子在院子里晾晒去年岁末府里新收上来的黍稷。我一路笑盈盈地打着招呼,抱着从各个房间收来的脏衣服走在西院的石子路上。

脚下的路是家宰让人新铺的,为的是在雨季到来时不至于太过泥泞。可这却苦了我这个冒失鬼,今天若再摔倒脏了衣服,柏妇非打死我不可。我刚想着,脚尖便踢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膝盖一软,连人带衣服一起朝前扑去。

完了……

当我从一大堆衣服里探出头来时,只见府里的守卫公士希如一座大山般立在我面前。如果算上今天这一回,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撞见我摔跤了。

“阿拾,我同你说过了,走路要看着地。明明拿不动,为什么不分两次呢?”他一手抱起地上的衣服,一手抱起我,稳当当地往水井方向走去。

“阿拾又摔跤了吧?”一见到我们,柏妇立马红着脸站了起来,局促地用湿淋淋的手整理着右边散落的鬓角。

我怕她一时生气把我丢进井里,便死命地抱着公士希的脖子不放。

但柏妇今天似乎有些奇怪,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训斥我,反而微笑着把我从公士希手上接了过去:“这小丫头走路不看地,还麻烦公士抱她过来。”

“没……没事,我刚好瞧见。”大个子公士希在柏妇面前变得有些结巴。

我受不了他们两个之间怪兮兮的气氛,挣扎着从柏妇手上跳了下来,一边跑一边回头喊:“我给家宰送早食去。”

“你给我慢点跑——”耳边传来柏妇的叫喊声,但我已经转弯进了庖厨。

晚上,我被柏妇抱在怀里。虽说以前阿娘也这样抱着我睡,但她因为生病瘦得厉害,半夜我常常会被她凸起的骨头硌得痛醒。但窝在柏妇怀里不一样,软软的、暖暖的,即使她有时鼾声重了些,我也能一觉睡到天亮。

我想,阿娘走后一定同天神说了些什么,所以我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虽然柏妇经常打骂我,但我现在穿的衣服、鞋袜大都是她晚上用其他人的破衣给我改做的。

“阿拾,明日如果见到公士希,帮我问问他家中可有妻室了。”我刚睡着,就被柏妇摇醒了。

“问这个做什么?”我迷迷糊糊地回应着。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让你问就问。”柏妇说完,拍了拍我的背。

我一闭眼又沉沉地睡了过去。梦中,阿娘带着我住在一个开满木槿花的院子里,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一大一小两只雨燕在半空中来回穿梭,我的耳边充满了它们呢喃的繁音。

庶民大都无姓无氏,柏妇之所以叫柏妇,是因为她之前死了的丈夫叫柏。第二日,当我告诉柏妇公士希没有妻室后,她就自己做主,挽了一个包袱夜奔去了大个子希的屋子。

柏妇顺利再嫁后,她原先住的那个小夹间就空了出来。家宰秦牯于是接了自己的小孙女四儿来与我同住。

四儿和我同岁,红扑扑的脸蛋儿上,一双杏眼永远都像是在笑。每天晚上,我们都会躲在被窝里叽叽咕咕地瞎扯,讲府里阿猫阿狗的坏话,商量着如何偷前院李树上的李子,从我生病的阿娘谈到她夭折的弟弟,从我奇怪的眼睛扯到她肚子上长的一颗黑痣。春夏秋冬,我们分吃一个碗里的黍稷,盖同一条薄被。她成了我童年最亲密的朋友,最珍惜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