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序章(第6/9页)

“赵伯鲁——你,你等着!再过两天,只要我阿爷吃了那女人的……”智瑶踮起脚气得像只斗鸡。他想起那间密室,想起那密室里的人,今夜他非得把那小子腿上的肉割下来给阿爷入药不可,等明天阿爷好起来,看谁还敢跟他撂狠话。

“你们在说什么,说得这么热闹?”一个低沉的声音远远传来,怒火正旺的智瑶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乖戾模样全然不见,只余下一张粉雕玉砌、天真无邪的小脸望着赵伯鲁。

可赵伯鲁哪有智瑶这本事,他平时极少生气,这会儿怒气想收却收不住,脸色颇为难看。

“阿瑶见过太史。”智瑶整了整衣领,眨着乌溜溜的眼睛给来人行了一礼。

“伯鲁见……见过太史。”赵伯鲁亦弯腰施礼。

来人一身巫衣高冠,正是晋国太史蔡墨。蔡墨其人在晋国是个特殊的存在,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各个卿族都奉他为上宾,而他却不侍奉其中任何一家。此时,他冷若寒星的眼睛自三个孩子脸上扫过,无话,只低头从袖中抽出一方青帕丢在了赵无恤手边。

天青色的帕子自智瑶眼前飘过,智瑶心中疑惑顿生,面上却不改色,他抬起头对史墨笑盈盈道:“没什么,阿瑶和赵世子的庶弟闹着玩呢!今夜骤冷,外头路上恐结了冰,阿爷前些日子派人请鲁国公输一族为太史定制了一辆七香车,正打算择日送到府上去。那马车的轮子造得极巧,就算是在冰面上也不会打滑。今夜正好让阿瑶驾车送太史回府。”

“七香车?红云儿,外头那么冷,咱们也别骑马回去了,让太史捎我们一程吧!”赵伯鲁拉住赵无恤的手。赵无恤顶着一头残羹,捏着一方青帕没有接话。智瑶在心中不由得冷笑,一个贱民,谅他也不敢坐上那辆七香宝车。

“是你卿父让你骑马来的?”史墨伸出两指按住赵伯鲁的手腕。赵伯鲁点头,史墨皱眉道:“你和无恤随我回府取药,此后七日再不可见风。”说完,不等三人开口,衣袖一摆,人已往门外去了。

“走,咱们坐太史的七香车去!”赵伯鲁得意地朝智瑶一笑,拉起赵无恤跟了上去。二人走出去不远,赵无恤突然回头直直地看了智瑶一眼。

这一眼让智瑶非常不舒服。他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扎了一根刺,看不见摸不着,却难受得要命。他不知道,这也许就是人的本能,在遇见自己一生最可怕的敌人时会本能地抗拒、厌恶。

“贱奴!”智瑶看着男孩远去的背影,猛啐了一口口水。

其实,赵伯鲁在见到这辆七香车前就已经知道了它的模样,知道它鱼鳞似的车盖可以疏导雨水,它丝麻织就的重帷上精绣了晋国满天的星斗,它的车轮分春夏与秋冬各两套,它筑造车身的七种香木来自北方燕国连绵的山峦。半个月前,在他卿父的案几上放着一封密报,密报里详细地描述了这辆马车的形貌以及智氏使者入鲁后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他知道这马车只是一个幌子,智氏遣使入鲁别有他意。可他不知道的是,这马车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女人,一个短发、怀孕、手里持匕的女人?难道她也是智氏送给太史的礼物?但这个奇怪的“礼物”为什么要拿匕首顶着他的脖子?

谎言?预言?在那女婴睁开眼睛的一刻,一切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狐氏孙,其阳重瞳兴国,其阴青眼亡晋。两者皆异,千日内食之永寿。”

她终究信不过盗跖,她信不过任何一个知道她孩子秘密的人。在盗跖回来之前,她离开了那个藏身的树洞,爬上了这辆重帷的马车。在晋国,只有女人才会乘坐垂幔的马车,她以为她可以拿匕首挟持一个贵女或一个宠姬,让她们带她逃出新绛。可没想到掀开重帷爬上车的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垂幔之外站着的,竟是晋国太史和那个恶鬼般的红衣童子。

“阿爷,为什么要等着她把孩子生出来再吃呢?我们用剑将她的肚皮剖开,不也能把孩子取出来吃掉吗?”

“阿爷,若煮了汤也分我一碗吧!”

“怎么办?我阿爷两天未醒了,你身上哪里的肉最管用,胸口还是大腿?算了,你的腿不干净,还是挖胸口的吧!”

…………

红衣童子薄薄的两片唇似饮了血般殷红,一张一合间吐出来的话,犹如一把薄刃的匕首一寸寸地刺进她的心口。那一夜,他没有剖开她的肚子,他挖走了阿藜胸口的一块肉。她的阿藜痛到满地打滚,她却只能被绑在墙角听着他一声声绝望的嘶吼。现在那红衣童子就站在马车外,他似乎在与什么人说着什么话,可她听不见,她脑子里只有嗡嗡的乱响和婴儿遥远凄厉的哭声。她慢慢地松开顶着少年脖子的匕首,转而将匕尖对准了自己越来越痛的肚子。她等不了他了,也许这孩子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她与命运挣扎了太久,是时候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