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为航船喝彩!(第5/6页)

我从棉兰乘渡船穿过马六甲海峡,到了北海,一座位于槟城对面的马来西亚的海岸城市。在那儿,我如愿搭上最爱的火车前往曼谷。火车上满是背包客和老练的外国人:美国的退伍军人、德国恶棍、一群靠开酒吧为生的辍学青年,还有酒吧里的陪酒女孩,她们每隔三个月就要去槟榔屿的泰国领事馆更新签证。

我乘坐的是二等卧车包房,因为一等的有空调,特别冷。我发现,在我乘坐的车厢尽头有一名僧侣。他个子挺高,身穿普通的橙色僧衣,光头,肩上挎着黄色的帆布包。一开始我误以为他是印度人,走近才发现他其实是一个被晒黑的荷兰人。他三十五岁,出生于苏里南,父亲是那里的法官。十六岁那年,他被送到荷兰上学,一场危机让他没去成。“我来自一个贫穷的世界,那里没有任何现代设施,人们相对更加快乐。那时我虽然身处富裕舒适的世界,却发现周围的人并不快乐。”这让他踏上了“探索之路”,他花了六年时间在印度跟着一位瑜伽大师冥想,其间不剪发、不刮胡子,只在腰间围着一片破布;然后他在斯里兰卡跟着不同老师修习佛法。

“佛学非常适合我们西方人的心智。”比库说——他自己要求别人这样称呼他,在泰国这是人们对僧侣的普遍称呼。“它完全能满足我们对理性的追求。佛学的一个要义是‘非亲身所经历勿信,非亲身所证实勿信’。老师是必要的,各种各样的老师。不过区别在于,泰国的修佛之人只会指引道路,你必须自己找到出路;而印度的老师则会告诉你:‘相信我,信任我,我会引领你去极乐世界。’最后,你可以在他们的基础上继续修佛。”

只有在漫长的火车旅途中,你才能如此放松,侃侃而谈,不用考虑时间或言语间的荒谬,看着如画般美丽的乡村在眼前划过;突然一阵风暴裹挟着瓢泼大雨而来,你伸手捧住雨水,洗洗汗湿的脸。

“比库,你相信法力吗?”我问他。

“当然。人可以通过冥想获得法力。”他对此坚信不疑。他说,他通过冥想,成功治愈了自己喉咙里的肿瘤。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本紫色的小书,里面有几页讲的是一个缅甸护士的故事。在医生放弃治疗之后,她开始冥想,最后她的癌症真的痊愈了。你只须相信,剩下的就交给信仰的力量。

比库说,不是所有的疾病都可以被治愈,每个治疗师一般只能医治特定的几种疾病。法力也一样。有些大师可以将人们的思想具象化(你渴了,他能凭空让一杯水出现在你手里),有一些还可以与植物交流或推迟自己的死亡时间。在斯里兰卡,他老师的老师就活了好几百年,而他的老师阿难弥勒已九十七岁高龄,通过冥想,他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再活很多年。

谈到法力,比库说,人们在修炼时须特别小心。老师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指引,因为法力可以用来行善亦可用来作恶:它们可以治愈疾病,亦可以杀人于无形。巫医和明师将法力用于邪术,僧侣用同样的法力来开化众人。

尽管比库刚说过需要西方的理性,他自己却成为东方神秘学忠实的信徒。在我看来,他需要去信这个东西。他像常畅一样,感觉自己需要一个老师指引自己,于是便长途跋涉去寻找。我记得,他差点迷失在路上,但已回不了头了。

比库这次是回华欣[7]附近的一个小庙宇,他住在那里。他来马来西亚是为了治肾病。自出家以来,他经常生病。我冒昧地说,这可能是修行的食物和生活节奏造成的。他不认可我的说法。他说,疾病是涤罪的一种形式,能净化他在前半生累积的不好的业。冥想同样能助他把恶业祛除。

跟常畅一样,虽然经过数年的努力、自我否认以及艰难的精神洗礼,比库仍处于深深的痛苦之中。我被他在尼泊尔山林里的一次经历震惊了。他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溶解,与周围的山川花草融为一体。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不,还不是时候,你的大去之期还未到。”那种感觉他记忆犹新,每每想到自己的身体在某天会以那种形式消逝,心里便充满安宁之感。“身体之于灵魂,如不合脚的鞋。穿着它你无法好好前行,你有一种想扔掉它的冲动。”

当这位为疾病所扰的瘦弱的比库正诗意般地向我述说他对死亡的渴望时,两位身材魁梧的美国人在走廊的另一端讨论他们在芭堤雅的酒吧,商量怎么让陪酒姑娘每晚都来工作,并且上交合适比例的小费。我凑过去,经过两个小时的交谈,我感觉自己都可以开酒吧了。我了解到,开酒吧得雇用八个女孩(不是所有人每天都要来工作,并且有些顾客会一次性租用几个姑娘陪酒一周);我还知道要避免犯错,最不能做的就是工钱比其他酒吧高;我每个月至少能挣两千美元!还是纯利润!甚至是向当地警察上交“税费”之后的收入。要不是在火车上,我都没法获悉这些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