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装了空调的岛(第2/5页)

从前,新加坡是一个充满各种气味的城市——霉味、潮湿的泥土、新鲜水果、烂蔬菜、炒大蒜、烂木头的气味。这些也都消失了。

对于我这样的游客,新加坡首先向我展示的新加坡人自然是出租车司机,但是最初印象非常糟糕。

“请带我去亚历山德拉公园。”

“你去见朋友吗?”

“不是。”

“你住在那里吗?”

“不是。”

“那你住在哪里?”

“很远。”

“你来新加坡购物吗?”

“不是。”

“做生意?你在这里待几天?”他坚持问了一路。

出租车司机像警察一样爱管闲事,追问不休,也是现在的新加坡平庸的写照,似乎没有任何冒险和个性化选择的机会。我只看了看出租车上的仪表盘、纸巾盒、玫瑰味的除臭剂、出车记录表以及依法贴出的一系列通知,就觉得毛骨悚然。有一张牌子上印了司机的照片、名字和驾照号,另外还有一个号码,如果你想举报司机,就可以打这个电话。另一张牌子给出了车轮的重量,最高承载人数和行驶速度。还有一张牌子上写着“忠于新加坡”。

我最大的担忧是如何继续我的旅程。我想乘船去雅加达,但是很难实现,原因我也很清楚:船只运载货物。太荒谬了。作为世界第二大港口,新加坡口岸停满了船舶——各种旗帜、各种吨位、各种类型。这些船正在等待装卸货物后起航,其中几艘无疑将开往我向往的印尼港口。但没有一艘船会接受我这个乘客。最后,我设法与一位承诺帮助我的新加坡港务局官员商议;然后他问我乘船旅行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这是典型的新加坡人。

新加坡是游客的天堂,但必须是新加坡想要的游客。只要你不是在寻找一艘船,你可以在这里找到所有东西,并发现它比其他任何地方都便宜,因为新加坡是一个自由免税港:二十四小时内制成的西装、珍贵的玉石、时髦的眼镜、泳衣、最新的唱片、最小的相机、最强大的音响、最轻的个人电脑。所有商场都塞满了各种商品。新加坡是伟大新宗教的伯利恒(耶稣的降生地):消费主义、物质享受和大众旅游的宗教。这个宗教无需大教堂或清真寺。酒店是它们的寺庙。到目前为止,亚洲各地几乎都是如此。人们不再用绚丽的宫殿或宝塔来证明城市的优雅,而是选择了酒店。酒店是城市生活的中心,人们在这里会面、思考、享受、放松、消遣。酒店将以往咖啡馆、教堂、广场和剧院的功能融为一体。吉隆坡和香港,首尔和曼谷,都是一样的。而在新加坡,一切都比其他地方更胜一筹。

我在佛罗伦萨度过了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十八年,从未踏入过一家酒店。但在亚洲,你总是会出入酒店。你在酒店预约会面、用餐、庆祝节日和生日、举办婚礼。你去酒店游泳、购物、跳舞。新亚洲的富裕青年几乎不知道除酒店以外的任何事情。对于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散步意味着从一家酒店走到另一家酒店,途经大型购物中心、大理石路面和塑料树。是的,新加坡位于赤道,处于丛林的边缘,但环顾四周,你看到的最茂盛的植物都是人造树木。它们不需要雨水,只需偶尔掸一下灰尘。

我很快意识到,我压根不了解这个新社会的规则、礼仪和禁忌。于是,我邀请了外交部(办公室位于某酒店的第三十九层)某重要官员的秘书一同喝茶,请她帮助我寻找船只,并询问她所知最好的占卜师。我们在一家大酒店的大厅见面,我请服务生向我的茶壶中倒点热水。“对不起,先生,我们的茶是不可续的。”一位非常年轻的女服务员回答说。多么惊人的表达!只有新加坡人才能发明出来:不可续的茶。

一天,在市中心,我经过一家公司,根据办公室窗户上的牌子判断,该公司提供专门在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亚之间辗转的海运服务。我走进去,表示想乘船去雅加达,突然我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主管正在开会,销售经理正在外面吃饭,其他所有员工装聋作哑,埋头于电脑背后。我的朋友M.G.G.皮莱曾告诫我:“在新加坡你会被怀疑。没有人相信不坐飞机旅行的人;在商务舱里,没人会相信不住一流酒店且不用信用卡付款的旅客。”他是对的。那些假装看不到、听不到我的职员心中的疑问显而易见:他是恐怖分子吗?

这个禁忌无数的社会中,从男人留长发到嚼口香糖都被禁止,人们只推崇一种正确的行为方式,面对任何情况都是统一的反应,大家最不可接受的是偏离规范。所有人的社会责任皆是帮助他们的邻居得体行事,而不是鼓励他与众不同。我只是个过客,但连我都感觉到被人们(“接受我的建议:乘飞机去!”)或者看不见的规则不断引导。在新加坡的每个地方,你都会听到从酒店、电梯、自动扶梯、地铁或灯柱上隐藏的扬声器用金属声发出通知或提醒。你到处都可以看到告示给出劝告(“勿把艾滋病带回家”)或强加禁令(“禁止在桥上钓鱼”“禁止随地吐痰”)。还有一些愚蠢的警告:“注意你的头!前面有低矮树枝。”你会在河边剩下的几棵古树下行走时看到。对于那些看不懂的人来说,有几张小图画出了树枝打到头部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