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疯狂的彩虹(第2/5页)

到了槟城,我想起一位在此居住的老朋友。他来自一个中国家庭,在世界各地接受过教育,声名显赫,在亚洲几个国家的发展中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我们曾在美国一起学习,拿过同样的奖学金,并且多年来都保持联系。我打了个电话,巧的是,他正好在家休息,不久前刚去丛林探险,寻找一种罕见的棕榈树。

他派司机开一辆旧的蓝色奔驰来接我。穿过槟城,我可以发现有些人试图拯救和保护这座城市,而另一些人则啃咬着它宁静朴素的优雅,试图将其现代化。一部分殖民者在老住宅区建造的别墅恢复了昔日的辉煌,在郁郁葱葱的绿色花园中透出白色的墙垣。另外一些则发生了“转变”——当地人的说法就像是在描述宗教信仰的改变。一栋楼成了肯德基快餐店,另一栋则变成一家高级夜店。三分之一的房子正在被拆除,在一块大招牌上,艺术家画下了即将新建的公寓的样子。

朋友童年时的家十分老旧,但气势非凡。墙壁破败得需要重新粉刷,扶手椅上盖着床单,门廊下的纸灯笼已经撕裂,架子上积满灰尘,还有许多亲戚留下的物品;但这些无法掩盖住宅坚实、宏伟的气质。它建于20世纪20年代。朋友的父亲从英格兰购买了瓷砖,由于他是一名医生,他将医神埃斯科拉庇俄斯的象征(两条蛇缠绕在一个医护人员身边)雕刻在楼梯的精良木板以及主客厅的栏杆上。一个房间里收藏着数十张巴厘岛绘画,另一个房间里则安放着来自婆罗洲的木制雕像;一楼摆满了来自巽他海峡的船模和一堆堆美丽的干棕榈叶,每张都套上了透明信封。客厅里有一架大钢琴、两把大提琴和一架竖式钢琴,朋友用竖式钢琴弹奏巴赫的乐曲,因为“巴赫的时代使用的就是这种乐器”。花园里建有大型鸟舍,里面饲养了许多色彩斑斓的热带鸟类,他对鸟类可谓精通。

房子为富裕的大户人家所建,但是现在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看护人员负责打理。总之这个地方有些诡异,诡异之处就是我的朋友林昌杰。他是建筑师、植物学家、音乐学家、音乐家、艺术赞助人、散文家和鸟类学家,这栋房子是他的避风港。他将钟爱之物收藏于此,不时地回来放松享受。

经过多年打拼,他事业有成,将大部分工作留给了年轻的同事。他是一个聪明而又富有文化的人,但是深陷绝望之中。他发现自己努力工作带来的“发展”走向了错误的方向,加剧了环境破坏,使人们变得更加悲惨。他对公共生活感到失望,所有的决定都依据金钱来衡量,没有人再有勇气追求理想,只关心自己的钱袋子。

他说,世界各地的城市都在衰败,占据它们的不再是原住民,而是越来越多的过路人和淘金者。即使槟城保护区的推广也是为了错误的目的:吸引游客。

昌杰似乎一直在等一个人,向他毫无保留地倾诉,而不被当成一个疯子。我很理解他!他的绝望也是我的。看到传统文化被外来的庸俗风潮和观念侵蚀、压垮,难道不沮丧吗?

昌杰曾在巴厘岛有一所房子,以前常去小住。现在他再也不去了。他说,如今,即使在那里,人们也举行着不知其含义的仪式,参加着不知其缘由的庆典。“他们通过死记硬背扮演自己的角色。彩虹天堂变味了。”

最近,他因研究棕榈树经常出入丛林,开始对马来西亚原住民感兴趣——现在只有少数群体幸存下来。在森林中生活了几个世纪,马来原住民掌握了丰富的自然知识,他们的巫师是伟大的植物专家。但现在他们也被现代化所吸引。他们正在离开丛林,成为城市居民,几代人积累的知识正在消失。巫师正在死去,没有流传下他们的秘密,因为年轻的一代都没有兴趣去了解他们的秘密。毕竟,当你希望的一切都在城市时,掌握了丛林知识又有什么用?对昌杰来说,这是一种折磨。

我也看到,古老的智慧在我的世界中消失。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每个家庭中都有人了解草药,知道去树林里的什么地方找寻它们。我的外婆曾经制作治疗咳嗽的苦味混合物,并将热石膏涂在我的胸部以治疗支气管炎。到我母亲那儿,知识已经失传:她更愿意去找药剂师。如今,谁还会根据月亮的阴晴圆缺来判断什么时候移植一棵树,它的根部会健康成长?或者什么时候砍下一棵树,虫子不会吃掉它?

科学已经被放在无上的位置,一切不科学的东西都显得荒谬可鄙。因此我们抛弃了无数可能为我们服务的仪式。在意大利奥尔西尼,有个人用斧子或镰刀砍伤了自己,他跑去找阿尔盖罗。阿尔盖罗做了十字架的标志,并念了一串他父亲教他的咒语。然后他抚摸伤口,血立刻止住了。有个叫乌巴尔多的人得过两次带状疱疹,他已经能“标记”这种病,从而治愈其他人。他会用针刺破手指,在感染区域用自己的血液画个圈,同时默念某种祷告词,于是“火”传递完毕。我亲眼看到过整个过程。现在即使在奥尔西尼,每个人也都选择去医院,会“标记”的人变得越来越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