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分之一个地球的相思(第2/7页)

奶奶眯着眼睛,缓慢地打量他,拇指轻轻摩娑他的手,视线又转向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我环着顾魏的肩膀,一起看着这个温柔坚韧的老人,在经历了一生的跌宕起伏之后,在子孙的环绕中闭上了眼睛,安静得好像睡着了一样。5点57分,医生父亲抽出托住她侧颈的手,摇了摇头:“走了。”在早晨稀薄的阳光里,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顾魏握了握她的手,再轻轻放开。医生娘上前给老人换衣服,我们退了出来。

我牵着顾魏来到阳台,眯着眼睛看天边慢慢洒开的阳光,穿过这个季节特有的淡淡晨霭。

顾魏坐在阳台的小方桌上,木质桌面上刻着的棋盘已经褪了颜色,表面由于经年累月的擦拭泛出光滑的色泽。他伸出手指滑过上面的凹痕:“小时候,爷爷就在这张桌子上教我下棋,我和奶奶两个人对他一个。”

我抚了抚他的背,顾魏慢慢眨了眨眼,抱住我的腰,脸埋进我怀里。早晨的空气有些凉,他呼出的气息温暖地熨贴在我胸口。我抚着他的头发:“你以后可以继续用它来教我们的孩子。”

生命总是不断轮回,我们不能控制它的来去。所以我们坦然面对曾经经历的,珍惜正在经历的,对即将经历的抱持希望,这样,至少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可以安详平静,没有缺憾。

从小到大,我参加过很多葬礼,最近的一次是大三,离世的是我的同学,血液方面的疾病。那是一场所有人都觉得难以接受的葬礼——那么年轻,那么突然,三个月前还活蹦乱跳地和我们在一起。

在葬礼上,一位留学生做的最后致辞,有一段我到现在仍然记得。

“During our lives, there've always been departures with families, friends or lovers。

They passed off, ran away or just disappeared, things that you can't get control of。 It's terribly insufferable however, you will accept at last, watching their receding backs。 Until one day, we know how to lose, how to gain, how to cherish what we have with her。 Then we finally learn how to say goodbye。

Wish that her best time was spent with you, and with her forever。”

顾魏是长孙,守孝任务重。他自从早上在我肩上闭目养神了一刻钟,就再没合过眼。灵堂布置好之后,他换上了黑色西装,接待前来吊唁的人。

守灵三天,顾魏基本没睡过。

“校校,带小北去休息一会儿吧。”医生娘拍拍我的胳膊。

我过去牵起顾魏的手,拉他进书房,把他安置在靠椅上:“睡一会儿。”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拉住他的手:“闭目养神。”

顾魏眨了眨眼,慢慢闭上。我靠在他面前的书桌上,看他呼吸平稳,却很不踏实,眉头时紧时松,十分钟都没有,就又张开眼,看着我不说话。

我直起身,被他拉到身前。两只手从我的线衣下摆伸进来,环到腰后,慢慢往上走,一直贴上蝴蝶骨,收紧,脸贴在我的胸口。

我吻了吻他额头,抱住他肩:“我在这看着你,睡吧。”

顾魏终究是就这样睡了过去。

如果说顾魏的反应让我心疼,那么爷爷的反应则让我忧伤。端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望着遗体,吃饭,睡觉,出神,带着老人特有的沧桑和安定。

顾家的男人,他们的悲伤,不外放,不失常,没有眼泪,没有絮念,得体地待人接物,礼貌地迎来送往,却把自己静默成一尊空心的木头,不冷不凉,却清晰地让你知道,他的心少了一块。

葬礼结束后,爷爷拿出一方盒子:“这是奶奶挑的。”

一旁的医生爹朝我们微微颔首,顾魏接过:“谢谢爷爷奶奶。”

盒子里,是一对羊脂玉挂坠和一张小帖子——佳儿佳媳。

不知道是不是奶奶去世造成的影响,顾肖同志倦鸟归巢了。我答辩那两天正好他返回X市,顾魏去接的机。等我忙完学校的一摊子事回到顾魏公寓,一打开门,一股酒味,我看见瘫在床上“大”字形的人,头疼地拨通电话:“医生,你的床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单地说来,顾肖同志又失恋了,被伤透了心的人终于悔悟好姑娘还是在祖国,于是回来了。在酒吧窝了一晚上,昨天中午被顾魏拎回公寓。晚上顾魏值班,于是没人管的人,就继续喝。

看着面目全非的公寓,我实在很想吼一句:在国外漂了几年您这是养成了什么破毛病啊!

顾魏交接完班回来的时候,我刚把沙发清理出来,让他开窗通风后,我出门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东西。

正抱着一堆东西,手机狂震,我腾出一只手费劲地接起——

“老婆!”喊得惊天动地。我怀里的东西差点掉一地。

“婶婶过来了。最多还有半个小时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