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2/3页)

梶原立刻追问道。关根中尉是个博学的人。他在被调去教育总监部之后,为了让自己在知识领域有所建树,应该是没少去图书馆。

浅葱色这种说法比较古风,其实说直白一点就是水色或者天蓝,这么一想的确不像是武士的羽织该有的颜色。可关根的回答却别有见地。“我不是说那颜色招摇。只是武士切腹的时候,不是会穿上浅葱色的裃[3]嘛。用这个颜色的羽织当常服,难道不会不吉利么。 ”“会不会是随时抱着常住赴死之身的想法? ”“虽然都说新选组穿浅葱色羽织是为这个,可我不这么认为。 ”

看来关根的博学领域还囊括了新选组。这样看来在他面前更不能鲁莽开口了。“那你是怎么想的? ”“五位之上都算殿上人。六位的官服就是浅葱色。我个人以为,也许是新选组虽没有被授予官位,但却有身在殿外亦要护天子周全的气概,这才选择了浅葱色的羽织。虽然在武家眼里看来的确有违常识。可说不定京都的其他居民早就了然于心了呢。我说这颜色在常识上说不通,其实也是因为站在武士的立场,从武士的角度去看才会这样。 ”

关根的话让梶原感到震惊。虽然知道他学识渊博,但没想到他对这些事还能有自己的见解。比起军人,这个人果然更适合当学者啊。“那我再问一句,既然是六位的官服,那袖口的峰型染就不合适了吧。护圣上周全的能是赤穗义士? ”

“哦,你说那个啊。其实那个可能也是一个误会。山形纹样本来就是会津藩的标志嘛。应该就是效仿会津盘梯山形态做出来的。幕末会津藩的军旗,‘会 [4]’字上下不就是峰型的纹样么。 ”

“喂,你小子可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就信口开河想诓人。会津盘梯山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哪里是锯齿样儿的,明明是中间像这样,塌下去一块的……”

“我说,那是喷发之后的形状吧。我们出生的第二年也就是明治二十一年,磐梯山火山爆发过一次,导致山体形态大变样了。还是你想跟我说你家伙刚出生不久,就趴在你母亲背上去看了过去的磐梯山? ”

一时间梶原无言以对。他看着自己好友的脸,思索着这家伙该不会其实是个天才吧。关根皮肤白皙,看着就没有军人的样子。加之爆炸事故后长期住院,后来又调去教育总监部从事事务类工作,现在皮肤就显得更白了。“我说你要不就别在陆军待着了,再回去帝大念书怎么样?我觉得那样倒更能为国家干点实事呢。 ”“说什么蠢话。谁说一定要上前线战场的才是军人。就算我身体有疾,在军队一样能发挥作用。 ”说着,关根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左手,在梶原面前晃了晃。浅葱色的羽织并不是赴死的丧服,而是六位官服。峰型纹样也并非效仿赤穗义士,不过是守护职会津藩的旗印。不得不说这个推论条理十分清晰。“我还有一个问题。 ”“哟?放马过来。 ”“这是让我最费解的地方 ——新选组身为佐幕派却要拥护天子。孝明帝或先帝明治陛下对新选组而言,难道不应该是敌方的领袖么? ”关根中尉松了松军服衣领,解开了领扣。投向梶原的视线中,似乎带着一丝轻视。“我说梶原啊。这些年我们的确是被灌输了不少军事方面的理论。但就算是身为军人,也不能凡事都囫囵吞枣,放弃自我意识啊。 ”“教就是这么教的,我能有什么辙。 ”“历史都是胜利方书写的。胜者的逻辑最终成为历史。然而这样的历史却不一定就是真实的。只要这么想就不难发现,比如幕末的纷争以及戊辰战争,其实都是经得胜的萨长藩阀粉饰过的。 ”

关根将酒杯推到梶原跟前,给他斟满。

“到底是怎么回事? ”

“把勤皇和佐幕彻底划清界限这一点,最容易解释。其实只要看看现今大日本帝国的样子,应该就不难明白。从黑船来航[5]到戊辰战争,前前后后十五年的时间里,只是如此简单地泾渭划分,怎么可能推动得了历史。外有列强诸国的殖民地政策,内部又充斥着各种幕府无法抗住外压的言论。

无论是开国还是攘夷,总之当前的体制已经无法应对世界的变革了。我可不是说德川幕府的实力衰退了啊。幕藩体制下的我国,其实就是一个二百六十个藩各自为政的联邦国家。欧洲的德国或者意大利等国家也是这样。

也就是说当时的当务之急,其实是建立一个拥有中央集权的统一国家。开国或是攘夷,是将内部的意见统一后再考虑的事。于是乎这时候出现了一种对策 ——公武合体[6]。也就是将朝廷与幕府尽可能地统摄起来,并以此为核心,重新建立一个统一国家。要说这招的确是妙,但再细想一下的确不太实际。不管怎么说吧,新选组诞生的时代,的确是存在着公武合体这样的基本方针的。因此新选组在京都成立的当时,本应是推动公武合体政策的先锋,说他们是拥护朝廷的勤皇志士也在情在理。而他们的敌人,则是与激进派的公家勾结,妄图假借圣上之名颠覆幕府的不轨浪士 ——在当时,也就是长州藩了。即是说最初在公武合体策的基础上,佐幕与勤皇实际上是一个意思。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势有了变化。大政奉还,幕府垮台。最终是萨摩和长州联了手。坂本龙马之所以成为维新中的杰出人物,正是因为他是促成了萨长联合的中间人。而鸟羽伏见之战呢,是旧幕府军对萨长军的抵抗。可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那难道不是萨长借着王政复古之名在搞军事政变么。尔后的戊辰战争同样也遵循了这个理论。当时的会津、庄内和长冈总不能算是佐幕吧。奥州列藩认为萨长的举动不是维新而是武装政变,于是乎才起兵抵抗。懂了没?什么勤皇佐幕,不过都是后世捏造出来的。那原本就是一场武装政变,要不这么写根本解释不清楚。都是假的!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胜者为了得利而照自己的逻辑改写出来的罢了。当然,在不仅没有沦为列强的殖民地,如今还能跻身世界一等强国这一点上,必须做出正面评价。报告完毕。我要睡了。一边儿去! ”